王玄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觉得喉咙发干。
柳叶的话,像针一样刺中了他隐隐感觉到却没深想的东西。
“标杆立在那里,就是让人看的,也是让人挑战的。”
柳叶看着他。
“你觉得委屈?觉得他们不配合?可你想想,你拿着‘零零壹’四处显摆的时候,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吗?你享受了这牌子带来的荣耀和地位,自然也要承受它带来的压力和非议。”
“位置越高,做事就越不能只凭意气,更要讲究方法,懂得协调,甚至...学会低头。”
王玄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天,才不甘心地嘟囔。
“可...可我这不也是为了商行的事。”
“为了商行的事,就更需要智慧,而不是特权思想。”
柳叶打断他。
“如果你觉得这‘零零壹’的牌子戴着太累,压力太大,觉得他们都不配合你工作,那也好办。”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牌子还给我,我换个人戴。”
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王玄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捂住腰间的玉牌,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柳叶的手。
“不!不行!”
他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慌乱。
“东家,这...这是我该得的!”
柳叶的手没有收回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王玄策脸上神色变幻,他忽然明白了。
东家给他这块牌子,不仅是对过去的奖赏,更是对未来的一种...磨砺?
他成了那块吸引所有目光和火力的“靶子”!
“我...我知道了。”
王玄策颓然地放下护着牌子的手。
他心里的憋屈感并未消失,反而更加沉重,但其中掺杂了一丝明悟和无可奈何。
这“零零壹”的光环下,竟是如此滋味。
柳叶这才收回手,重新拿起桌上的简报,语气缓和了些。
“知道就好,做事去吧,协调不通,就多想想为什么不通,是利益冲突,还是资源确实紧张?是沟通方式问题,还是需要更高层面的平衡?动动脑子,别只会抱怨。”
“记住,你这块牌子,不是让你去压人的,是让你去解决问题的。”
“这也是给你更重要的差事之前,一个必经的考验。”
王玄策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了书房,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王玄策的郁闷还没消化完,辽东安抚使褚遂良却满面春风地登门拜访柳叶了。
依旧是柳宅那间雅致的会客室。
“驸马爷,老夫今日是专程来道谢的!”
褚遂良刚落座,便笑容可掬地拱手,比起半月前为招贤之事焦头烂额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褚公何事如此开怀?”
柳叶亲手给他斟上茶,明知故问。
“自然是招贤之事!”
褚遂良抚掌笑道:“多亏了驸马提点,效仿了贵商行那套遴选之法。”
“这半个月,效率奇高!老夫亲自把关,各部主官协同,层层筛选,实操考核,真真是沙里淘金,选出了一大批可用之才!”
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实不相瞒,老夫初时心中忐忑,如今却是大感欣慰!”
“这些人,或许文章辞藻不如以往的那些遴选之人华丽,但胜在踏实、有专长!”
“农桑、水利、刑名、算学、营造...各有所长,稍加熟悉吏务,立刻就能上手!辽东各州县的架子,算是初步搭起来了!”
“那是褚公雷厉风行,用人得当。”
柳叶微笑着客套了一句,心里也为这方法见效而高兴。
辽东稳定,对竹叶轩百利而无一害。
“老夫岂敢贪功,此法源自竹叶轩,此乃驸马之功!”
褚遂良心情极好,话锋一转,带着点好奇问道:“说起来,老夫在筛选过程中,倒是注意到有一批七八个年轻人,似乎是一起的,都来自河北道,履历相仿,报名时间接近。”
“其中一个叫刘生的,在考校钱粮算学时表现颇为突出,已暂定为辽东城县衙的仓曹佐吏。”
“其他人也各有安排,多在农桑、市易、文书等职司,不知驸马可知晓这些人?”
“他们似乎,跟驸马打过些交道?”
柳叶心中一动,知道褚遂良指的是张翰和赵文远的那群同窗。
多半是那些同窗当了官之后,不知道在什么场合下见到了柳叶,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放下茶杯,平静地说道:“此事,柳某倒是略有耳闻,听说他们能得到官职,还多亏了两位同伴的倾囊相助。”
“哦?竟有此事?”
褚遂良有些惊讶。
打点门包是潜规则,他心知肚明,也无力根除,但倾囊相助同窗这种事,在官场这大染缸里就显得格外稀罕了。
“不知是哪两位义士?此等品性,实属难得。”
“并非外人。”
柳叶看着褚遂良,悠悠的说道:“正是如今在我竹叶轩辽东分行做事的张翰与赵文远。”
“是他们?”
褚遂良更加惊讶,随即恍然。
“原来如此!”
他捋着胡须,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有赞赏,也有一丝惋惜。
“此等胸怀,此等情谊...唉,可惜了,若是走仕途,未必不能有一番作为。”
柳叶点点头:“确实难得,他二人为了助同窗凑足打点门包所需的银钱,不惜放弃自己的机会,进入竹叶轩预支工钱。”
“这份担当和情谊,在如今这世道,尤为可贵,在我商行这些时日,观其行事,张翰大局观强,处事灵活,赵文远细致认真,条理清晰,都是难得的人才。”
褚遂良闻言,眼神亮了起来。
“驸马如此评价,那定然错不了!老夫先前只道他们品性高洁,倒不知其才具亦如此出色。”
“看来,是老夫失察了...”
“辽东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尤其是这等既有才干又有担当的年轻人!”
“驸马放心,待这批新选官吏在辽东城熟悉数月吏务后,老夫会优先将他们分派至新近收复的各城,如白岩、盖牟、安市,甚至...未来的平壤!让他们去治理一方,恢复民生!”
柳叶捕捉到了褚遂良话中的关键信息。
“新近收复的各城?褚公的意思是,朝廷攻下的高句丽城池,不打算如以往般劫掠后退还,而是...”
褚遂良神色一肃,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些声音。
“驸马慧眼,实不相瞒,陛下已有明旨下达。”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此番东征,非为惩戒,意在彻底平定!”
“凡大军所克之城池土地,皆纳入大唐版图,设州县,置官吏,移民实边!”
“辽东道,将不再是羁縻之地,而是实实在在的我大唐疆域!”
“老夫在辽东,便是要为陛下,为大唐,扎下这万世不易之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