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金花药缘记
第一章 顽疾缠身受困厄 毒花入药藏玄机
时值仲夏,日头正烈,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把青石镇的瓦片掀起来。百草堂的黑漆木门虚掩着,药香混着薄荷的清凉漫出门槛,与街上的暑气撞个满怀。
堂内,穿藏青长衫的王宁正端坐诊桌后,指尖搭在郑钦文的腕脉上,眉头微蹙。他约莫三十出头,面容清俊,下颌蓄着一抹整齐的短须,长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双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那是常年抓药、炮制练就的。身旁的条凳上,郑钦文佝偻着身子,面色蜡黄,嘴唇泛着青灰,每喘一口气,胸口都像是风箱般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滚落,洇湿了胸前的粗布短褂。
“王大夫,您救救我吧……”郑钦文的声音嘶哑得厉害,每说一个字都要伴着一阵剧咳,“这哮喘缠了我十几年,一到夏天就犯,城里的大夫都瞧遍了,汤药喝了无数,半点用都没有……”
王宁松开手,又抬手掀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沉声道:“你这是寒痰壅肺,郁久化热,寻常的止咳平喘药,已经压不住根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娇俏的身影端着一碗凉茶快步走来。那是王宁的妹妹王雪,年方十八,梳着双丫髻,髻上簪着一朵晒干的金银花,月白短衫配青布罗裙,背上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粗布采药包,包口露出半截药锄和竹编的药篮。她将凉茶递到郑钦文手中,大眼睛忽闪着,好奇地看向诊桌上的脉案:“哥,那该用什么药?要不要试试咱们后山新采的桔梗?”
王宁摇摇头,转身走向东侧的药材柜。那柜子足有一人高,密密麻麻的抽屉上贴着泛黄的药名签,他熟门熟路地拉开最底层一个贴着“洋金花”的抽屉,一股淡淡的、略带辛香的气味飘了出来。抽屉里,铺着一层干燥的淡棕黄色花朵,花瓣呈喇叭状,边缘微微蜷曲,正是洋金花。
“洋金花?”王雪惊呼一声,凑上前踮着脚看,“哥,这不是村口老人们说的‘疯茄花’吗?都说这花有毒,碰了都要出事,怎么能入药?”
正在此时,一个身着素色布裙的女子掀帘而入,她是王宁的妻子张娜,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药材账册。她生得温婉端庄,鬓边别着一个绣着白芷纹样的香囊,步履轻盈,走到药柜旁,伸手轻轻拂过洋金花的花瓣,柔声提醒:“宁哥,这洋金花药性峻烈,可千万要拿捏好剂量。库房里这批货,还是上个月钱多多送来的,我特意单独存放,贴了红签警示。”
王宁点点头,拿起一杆小铜秤,目光专注:“此物味辛,性温,归肺、肝经,虽是有毒,却能平喘止咳、解痉定痛,对付这种顽疾,恰是对症的猛药。”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挑拣着花朵,“只是此物毒性霸道,孕妇、儿童碰不得,青光眼和前列腺肥大的人更是沾不得分毫,剂量上更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他称了不到一钱的洋金花,又配了麻黄、杏仁、甘草几味药,动作行云流水,而后将药材递给一旁的坐堂药师张阳。张阳年近五十,头发花白,颔下长须垂胸,手上戴着一副磨得发亮的护袖,他接过药材,先是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取出一片花瓣放在舌尖轻尝,随即眉头舒展:“东家眼光准,这批洋金花品相好,干燥度足,没有混杂其他花种。”
张阳说着,便走到堂中的炮制台前,台上摆着铁锅、竹筛、酒盏等工具。他将洋金花倒入竹筛,细细筛去杂质,又取了少许蜂蜜,倒入铁锅中小火化开,而后将洋金花倒入锅中翻炒。火苗舔舐着锅底,药香愈发浓郁,王雪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问道:“张叔,你这是做什么?”
“傻丫头,”张阳头也不抬,手中的锅铲翻飞,“洋金花有毒,得用蜜炙法炮制,一来能降低毒性,二来能增强润肺止咳的功效。这炮制的火候,大一分则药效流失,小一分则毒性未减,全凭手上的功夫。”
就在这时,郑钦文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王宁快步上前,扶住他的后背,沉声道:“郑大哥,莫慌。这药煎服之后,你会觉得口干舌燥,瞳孔微微放大,这都是正常反应,切记不可多饮茶水,更不能吃辛辣之物。”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给你开的方子,每日一剂,分三次服下,三日后再来复诊。”
郑钦文连连点头,眼中满是感激:“多谢王大夫,多谢王大夫……”
王雪看着哥哥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那包经过炮制的洋金花,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敬畏。她一直以为,药材要么是治病救人的良药,要么是伤人的毒物,却从未想过,这有毒的洋金花,竟能在医者的手中,变成解除顽疾的良方。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棂洒进百草堂,将药柜的影子拉得很长。王宁送走郑钦文,转身看向王雪,语重心长道:“小雪,你要记住,药无好坏,只在医者的分寸之间。洋金花虽是剧毒之物,用对了,能救人于水火;用错了,便是穿肠的毒药。这行医之道,说到底,就是一个‘慎’字。”
王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包洋金花上,心中埋下了一颗求知的种子。她还不知道,这小小的洋金花,即将在青石镇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而她,也将在这场风波中,真正读懂药材与医者的真谛。
夜色渐浓,百草堂的灯笼被点亮,昏黄的光晕里,药香袅袅,经久不散。
洋金花药缘记
第二章 劣药掺假起风波 谣言暗涌祸暗藏
秋露初凝的清晨,百草堂的门板刚卸下,就听得巷口传来一阵铜铃脆响。一个身着锦缎马褂、头戴瓜皮小帽的胖子,摇着一把描金折扇,步履蹒跚地走来,正是药材商人钱多多。他身后跟着两个挑夫,扁担上的木箱沉甸甸的,压得扁担咯吱作响。
“王老弟,早啊!”钱多多嗓门洪亮,人还没进门,笑声先飘了进来,“这次给你带了好货——正宗的河南产洋金花,成色顶呱呱!”
王宁正和张阳核对药材账目,闻声抬眸,目光落在那两口木箱上。张娜也放下手中的账册,快步迎上前,素手轻捻鬓边香囊,柔声笑道:“钱老板大驾光临,快请进。这批洋金花可是你亲口保证过,粒粒饱满、无杂质的?”
“那是自然!”钱多多拍着胸脯,得意洋洋地打开木箱,“你瞧瞧这品相,花瓣完整,色泽淡黄,绝无掺假!”
木箱一开,一股辛香扑面而来。张阳放下账本,缓步走上前。他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捻起一朵花,凑到鼻尖轻嗅,又眯着眼打量花瓣的纹路。片刻后,他眉头一蹙,又捻起另一朵颜色略深的花,指尖摩挲着花瓣边缘,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钱老板,你这货不对。”张阳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他将两朵花递到王宁面前,“东家你看,这朵是正宗的白曼陀罗花,花瓣舒展,纹路细腻;可这朵,花瓣更窄,颜色偏紫,花蕊也更粗壮——这是羊踯躅,也就是俗称的闹羊花!”
王宁接过花,仔细比对,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抬眸看向钱多多,目光锐利如刀:“钱老板,洋金花与闹羊花虽都俗称‘山茄花’,但药性天差地别。洋金花虽毒,尚能炮制入药;闹羊花毒性更烈,误食足以致命!你这箱里掺了多少闹羊花?”
钱多多的脸色霎时白了,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支支吾吾道:“这……这我也不知情啊!这批货是从同德堂孙玉国那里转手来的,他说都是上好的洋金花,我……我没仔细查验……”
“孙玉国?”王宁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一旁的王雪听得真切,她攥紧了背上的采药包,气鼓鼓道:“又是那个同德堂!前阵子就听说他偷偷换了别家药铺的药材,没想到竟敢在洋金花里掺闹羊花,这不是谋财害命吗?”
张娜走到木箱旁,细细清点,脸色愈发难看:“宁哥,这一箱药材,足足有三成是闹羊花。若是流入市面,后果不堪设想。”
王宁沉吟片刻,沉声道:“钱老板,这批货我不能收。你立刻拉回去,找孙玉国讨个说法。另外,此事我会如实告知镇上的药监会,绝不能让劣药危害百姓。”
钱多多连连点头,擦着冷汗指挥挑夫重新装箱,灰溜溜地离开了百草堂。
他刚走不久,林婉儿就从门外走了进来。她一身劲装,腰间佩着一柄短剑,身形矫健,眉眼间带着几分英气。她刚从城外的药材种植基地回来,见众人脸色凝重,便问道:“出什么事了?”
王宁将事情原委一说,林婉儿的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孙玉国此人,向来嫉恨百草堂的生意,这次怕是故意为之。我去盯着他,看看他还有什么猫腻。”说罢,她转身便要出门。
“等等。”王宁叫住她,“多加小心,孙玉国手下的刘二行事莽撞,怕是会狗急跳墙。”
林婉儿颔首,身影一闪,便消失在了巷口。
然而,他们还是低估了孙玉国的歹毒。
当天下午,青石镇的街头巷尾,就开始流传起各种谣言。
“听说了吗?百草堂用有毒的洋金花治病,已经毒倒人了!”
“那洋金花可是‘疯茄花’,碰一下都要发疯,王宁这是想谋财害命啊!”
“以后可千万别去百草堂抓药了,小心把命搭进去!”
这些话,都是刘二带着几个地痞流氓散布的。他们在茶馆、酒肆、菜市场四处煽风点火,说得有鼻子有眼,引得不明真相的百姓议论纷纷。
很快,就有百姓围在了百草堂门口,指指点点,神色间满是质疑。
王雪站在门口,气得眼圈发红,她攥着拳头,大声辩解:“你们别听谣言!我们的洋金花都是经过严格炮制的,剂量也拿捏得准,根本不会毒害人!”
可百姓们被谣言蛊惑,哪里肯听?人群中甚至有人捡起石子,朝百草堂的门板砸去。
王宁站在堂内,听着门外的喧嚣,脸色平静,却眼神冰冷。他知道,这只是孙玉国的第一步。一场围绕着洋金花的风波,才刚刚拉开序幕。
夕阳西下,将百草堂的影子拉得老长。门口的百姓渐渐散去,却留下满地狼藉。王娜默默地拿起扫帚,清扫着地上的石子,王雪则委屈地红着眼眶,攥着衣角一言不发。
王宁走到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街巷,沉声说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孙玉国想搞垮百草堂,没那么容易。”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穿透了微凉的暮色。
洋金花药缘记
第三章 误食毒花酿险情 力破谣言显仁心
寒露浸霜的清晨,百草堂的药香还没来得及漫出巷口,就被一阵急促的哭喊声撞得粉碎。
“王大夫!救命啊!求求您救救我爹!”一个年轻汉子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满身尘土,粗布裤腿还沾着露水,他身后跟着几个面色惶急的村民,抬着一副简易的竹榻,榻上躺着个白发老翁,双目圆睁,嘴唇干裂得渗出血丝,喉咙里嗬嗬作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王宁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指尖刚搭上老翁的腕脉,眉头便猛地拧起。他又伸手掰开老翁的眼皮,瞳孔散大得吓人,再看老翁的面色,红得像是醉了酒,皮肤摸上去滚烫。“他是不是喝了什么汤药?”王宁的声音沉得像块铁。
年轻汉子哭着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底还剩些黑褐色的药渣:“俺爹哮喘犯了,听说洋金花能止咳,俺就去村口路边摘了些,熬了汤给他喝……谁知道喝了没多久,就变成这样了!”
“糊涂!”王宁低喝一声,转头冲张阳喊道,“快取绿豆、甘草,再加金银花,熬一大碗解毒汤!记住,文火慢煎,不可急躁!”又朝王雪道,“小雪,拿银针来,先刺人中、涌泉二穴,放血排毒!”
张阳不敢耽搁,转身扑向药柜,花白的胡子随着动作一抖一抖,枯瘦的手指翻飞间,绿豆、甘草就落进了陶罐。王雪也慌而不乱,从抽屉里取出银针包,指尖微微颤抖着消毒,而后稳稳地刺入老翁的穴位,暗红色的血珠渗出来,老翁的喉咙里总算发出一丝微弱的呻吟。
张娜端来温水,柔声安抚着哭天抢地的汉子:“别急,先说说,你摘的洋金花,是不是花瓣偏紫,花蕊粗壮?”
汉子愣了愣,连连点头:“是!是!比您家药柜里的颜色深些,俺还以为是药效更好……”
这话一出,围观的村民顿时哗然。王宁叹了口气,高声道:“那不是洋金花,是羊踯躅,俗称闹羊花,毒性比洋金花烈十倍!寻常采摘辨认,要看花瓣形态——洋金花喇叭状,长九寸有余,色淡黄;闹羊花花瓣窄,色紫褐,两者天差地别!”
他话音未落,就见人群外一阵骚动,孙玉国摇着一把折扇,慢悠悠地踱进来,身后跟着一脸凶相的刘二。孙玉国穿着锦缎长衫,满面堆笑,眼底却藏着阴鸷:“王大夫,这可就怪不得了。谁不知道你家仗着洋金花治病,如今百姓学你用药,却闹出这等事端,怕是你这‘神医’的名头,水分不小吧?”
刘二立刻跟着起哄:“就是!肯定是他教百姓用洋金花的!黑心大夫,谋财害命!”
围观的村民本就心有疑虑,被这么一煽风点火,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指着王宁的鼻子骂起来,还有人捡起地上的石子,眼看就要砸过来。
王雪气得浑身发抖,挡在王宁身前:“你胡说!我哥根本没教过村民自己采洋金花!是你们散布谣言,混淆视听!”
“空口无凭。”孙玉国冷笑一声,折扇敲着手心,“百姓可是亲眼看见你家药柜里藏着洋金花的,如今出了人命,你家难辞其咎!”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道清冷的女声划破喧嚣:“谁说空口无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婉儿一身劲装,大步流星地走来,手里还攥着一叠纸。她走到人群中央,将纸张往地上一铺,赫然是刘二带着地痞在茶馆、酒肆散布谣言的字据,还有几个摊贩的手印。“这些人都能作证,是刘二花钱雇他们造谣,说百草堂用洋金花毒人!”
林婉儿的声音清亮,字字掷地有声。她又转向孙玉国,目光锐利如刀:“还有,钱多多已经说了,那批掺了闹羊花的洋金花,是你故意给他的,目的就是想栽赃陷害百草堂!”
孙玉国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刘二更是慌得后退半步,眼神躲闪。
村民们看着地上的字据,又看看孙玉国的神色,顿时明白过来,议论声渐渐变了风向。
这时,张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解毒汤快步出来,王宁接过汤碗,小心翼翼地给老翁灌下去。没过多久,老翁的瞳孔渐渐收缩,喉咙里的嗬嗬声也轻了,竟缓缓睁开了眼,虚弱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好了!老爷子醒了!”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顿时一片欢呼。
王宁擦了擦额头的汗,转向众人,朗声道:“诸位乡亲,洋金花确是有毒,但只要辨明品种,严控剂量,经蜜炙炮制后,便能成为治病良药!孕妇、儿童、青光眼患者绝不可用,寻常人也需遵医嘱服用,切不可自行采摘!”
他说着,从药柜里取出洋金花和闹羊花,一一摆开,教众人辨认:“大家看,这洋金花花瓣舒展,色淡黄;这闹羊花花瓣窄小,色紫褐,记住这两点,便不会认错。”
村民们纷纷凑上前,仔细端详,点头称是。孙玉国见大势已去,偷偷想溜,却被林婉儿一把拦住:“孙老板,造谣滋事,以劣药害人,你以为能走得了吗?”
夕阳穿透云层,洒在百草堂的门板上,将药香染得暖洋洋的。一场因洋金花而起的险情,总算化险为夷,可王宁知道,这还不是结束。
洋金花药缘记
第四章 蜜炙炮制彰匠心 现身说法破迷障
天刚蒙蒙亮,百草堂的后院就飘起了袅袅炊烟,混着药香,在晨雾里漫开。
张阳已经守在炮制台前忙活了大半时辰。他今日穿了件浆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褂,袖口挽得老高,露出一双布满老茧、指节凸起的手。台面上,铁锅擦得锃亮,竹筛、蜜罐、铜铲一字排开,昨日那场风波似乎没扰了他的心神,他的眼神依旧专注得像淬了光。
王宁站在一旁,手里攥着本泛黄的《本草纲目》,不时抬眼看向锅中。王雪背着采药包,踮着脚凑在锅边,连大气都不敢出。经过昨日的险情,她再看那洋金花,心里多了几分敬畏,少了几分莽撞。
“小雪,看好了。”张阳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却字字清晰,他掂起一勺金黄的蜂蜜,缓缓倒进烧热的铁锅里,“洋金花毒性峻烈,蜜炙是关键。蜂蜜得用春蜜,性子温和,能制其毒,还能增润肺止咳之效。”
火苗舔着锅底,蜂蜜滋滋化开,泛起细密的泡沫,甜香混着药香漫了过来。张阳手腕一抖,将筛好的洋金花尽数倒入锅中,铜铲在他手里像是活了过来,翻、炒、转、抖,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分拖沓。那些淡棕黄色的喇叭状花瓣,在蜜糖里滚过,渐渐染上一层温润的光泽。
“火候最是要紧。”张阳头也不抬,额角的汗珠顺着皱纹滑落,滴进锅里,“火大了,药香散了,药效没了;火小了,蜜糖裹不住花瓣,毒性去不掉。这洋金花,炒到花瓣微黄发亮,手捻能成末,才算刚好。”
王雪听得认真,指尖在竹筛边上轻轻划过,低声道:“张叔,原来炮制一道药,有这么多门道。”
“门道多着呢。”张阳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微黄的牙齿,“咱们行医抓药的,半点马虎不得。一料药,从采收到炮制,差一分,就是救人药和害人毒的区别。”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郑钦文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换了件崭新的蓝布长衫,面色红润,脚步轻快,哪里还有半分昨日病恹恹的模样?他手里提着一篮红彤彤的枣子,走到王宁面前,深深作了个揖:“王大夫,您的药真是神了!我喝了三日,这哮喘竟真的不犯了!今日特意来道谢!”
这话一出,后院里的人都愣住了。王雪最先反应过来,笑着迎上去:“郑大伯,您好了?真是太好了!”
郑钦文笑着点头,将枣子塞到她手里,又转向围过来看热闹的村民——昨日那场险情后,不少人心里还存着疑虑,特意早早来百草堂瞧个究竟。他一拍胸脯,朗声道:“诸位乡亲,我郑钦文患哮喘十几年,三伏天里喘得连床都下不了。是王大夫用洋金花配伍入药,给我治好了!这洋金花是有毒,但只要用得对,就是救命的良药啊!”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昨日那个哭着求王宁救爹的年轻汉子也挤了进来,他手里攥着一包晒干的草药,红着脸道:“王大夫,俺昨日糊涂,误采了闹羊花害了俺爹。今日俺特意采了些甘草,送给您,谢谢您救了俺爹的命!”
王宁摆摆手,笑着接过草药:“邻里乡亲的,客气什么。只要大家能分清洋金花和闹羊花,记住用药的禁忌,就比什么都强。”
他说着,转身从药柜里取出两束花,一束是淡黄舒展的洋金花,一束是紫褐窄小的闹羊花,高高举起:“大家再看清楚!洋金花,花冠喇叭状,长九寸有余,气微辛;闹羊花,花瓣窄,花蕊粗,气味辛辣刺鼻。两者天差地别,切莫混淆!”
村民们纷纷凑上前,仔细比对,嘴里念叨着分辨的要领,昨日的疑虑,渐渐散了。
这时,林婉儿押着垂头丧气的孙玉国和刘二走了进来。孙玉国的锦缎长衫沾了泥污,头发散乱,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嚣张?林婉儿将一纸字据往他面前一放,冷声道:“孙老板,你以劣药掺假,还雇人散布谣言,证据确凿,就等着去见药监会的人吧!”
孙玉国脸色惨白,瘫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刘二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连连磕头求饶。
村民们见状,顿时叫好起来。有人指着孙玉国骂道:“原来是你在背后搞鬼!亏得我们还差点信了你的鬼话!”
王宁走上前,看着孙玉国,叹了口气:“孙老板,医者仁心,药者良心。你为了一己私利,不惜拿百姓的性命做赌注,这条路,走错了啊。”
朝阳越升越高,驱散了晨雾。百草堂的药香,混着蜜糖的甜香,在青石镇的街巷里飘得很远。王雪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豁然开朗。她终于明白,哥哥常说的“药无好坏,用之有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洋金花药缘记
第五章 药香永续传正道 仁心济世谱新篇
霜降过后,青石镇的清晨添了几分凉意,百草堂的黑漆木门却比往日开得更早。门楣上挂着的新牌匾,是镇上老秀才亲笔题写的“仁心济世”,红漆描金,在晨光里熠熠生辉。
堂内,王宁正带着王雪整理药材柜。最底层那个贴着“洋金花”的抽屉,如今外面又加了一道铜锁,抽屉上除了药名签,还贴着一张醒目的红纸条,上面写着“剧毒药材,专人保管,遵医嘱取用”。王雪穿着一身新裁的青布长衫,头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簪着一支竹制发簪,她的动作娴熟利落,捻起一朵蜜炙过的洋金花,鼻尖轻嗅,眼中满是笃定。
“哥,这批新采的洋金花,品相比上次的还好。”王雪转头看向王宁,嘴角弯起笑意,“我跟着林姐姐去产地收药的时候,特意学了辨花的技巧,再也不会把闹羊花认错了。”
王宁放下手中的《本草从新》,眼中满是欣慰。经过那场风波,妹妹褪去了往日的莽撞,多了几分医者的沉稳细致。他想起三个月前,孙玉国因劣药掺假、造谣滋事,被药监会吊销了药铺执照,刘二也受到了应有的惩处,青石镇的药材市场,总算恢复了清明。
“记住就好。”王宁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辨药只是第一步,炮制、配伍、剂量,每一步都容不得半点马虎。”
正说着,张娜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润肺茶走了进来,她鬓边的白芷香囊换了个新的,绣着一株栩栩如生的洋金花。“宁哥,小雪,歇会儿再忙。”她将茶碗递给两人,目光落在药柜上,柔声道,“库房里的有毒药材,我都按你说的,单独分类存放,还做了详细的账目,每一笔出入都记得清清楚楚。”
王宁接过茶碗,暖意顺着喉咙漫进心底。他望向窗外,只见林婉儿牵着一匹驮满药材的骡马,缓步走了进来。她依旧是一身劲装,腰间的短剑擦得雪亮,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却难掩眉眼间的英气。
“钱老板这次送来的药材,都验过了,没有掺假。”林婉儿将一张货单递给王宁,“洋金花是河南产地直供的,我盯着采摘、晾晒的全程,绝对地道。”
王宁接过货单,细细翻看,点头道:“辛苦你了。这段时间,多亏有你。”
林婉儿摆摆手,笑道:“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我爹的命,我哪有今天?守护百草堂,本就是我的本分。”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热闹的谈笑声,郑钦文领着几个村民走了进来,他们手里提着自家种的蔬菜、瓜果,脸上满是笑容。“王大夫,我们是来道谢的!”郑钦文嗓门洪亮,手里还拿着一面锦旗,上面绣着“妙手回春,医德高尚”八个大字,“自从喝了你的药,我的哮喘再也没犯过!今日特意带乡亲们来,谢谢你们保住了青石镇的药香!”
村民们纷纷附和,将手里的东西往堂内的桌上放。“王大夫,多亏你教我们辨洋金花和闹羊花,不然我们还得吃亏!”“百草堂是咱们镇上的良心药铺,以后我们抓药,只认这里!”
王宁看着满堂的笑脸,心中百感交集。他走上前,接过那面锦旗,声音温和却坚定:“诸位乡亲,言重了。医者行医,药材为基,良心为本。洋金花虽是毒药,用之有道,便能救人;若是失了分寸,再好的药材,也会变成害人的利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内的众人——沉稳的张阳正在炮制台前称量药材,细心的张娜在整理账目,干练的林婉儿在清点新到的药材,而王雪,则正耐心地给围上来的孩子们讲解洋金花的形态特征。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药柜上的那些药材上,药香袅袅,经久不散。
王宁想起那日夕阳下,自己默念的那句话,如今再看,只觉满心安稳。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百草堂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里,药香混着烟火气,飘出巷口,飘向青石镇的家家户户。
王雪送走最后一个孩子,转身看向王宁,眼中满是憧憬。“哥,以后我要像你一样,做一个懂药、懂医、更懂良心的医者。”
王宁微微一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晚风拂过,吹动了门楣上的牌匾,“仁心济世”四个大字,在灯火里,愈发清晰明亮。而那关于洋金花的故事,也随着这袅袅药香,在青石镇代代相传,成为了一段关于药材、关于医者、关于良心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