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是时候发扬我军传统,展现不畏牺牲、敢于对抗的精神了!”
“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冲啊!”
张涵撑着地面爬起身,弓着脊背向前奔去。
听着身后军官激昂的动员声浪,胸腔里却始终翻涌不起半分热血。
继续蜷缩躲避不是长久之计。
当身边的战友如潮水般涌向前方,独留原地就意味着成为逃兵。
他无法特立独行,只能裹挟在人群中,随波逐流。
所谓大义凛然。
不就是用国家与人民的名义,将同样身为人民的士兵牢牢束缚?
明知道前方是九死一生的惨烈战场,可有些事,即便粉身碎骨也不得不去践行。
尘土混着硝烟糊住眼,张涵眯成缝的眼里,前方枪口的火光还成排成列,至少对着感染者的方向。
可身后的枪响毫无章法,士兵们挤作团,枪管在黑暗里乱抖,扳机扣得比心跳还慌。
“张哥!躲啥呢?为国家冲啊!”臭虫突然一个箭步窜到张涵身侧,手指死死扣住他手腕,胳膊肘狠狠顶在他后背上往前搡。
“你是他妈的被洗脑洗的有多严重!”张涵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吓了一跳,反手攥住臭虫的衣领,借着对方前冲的力道,两人连滚带爬跌进旁边一辆卡车的车后。
少年的头盔磕在金属车身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张哥,你干啥?”臭虫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怒吼,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抓挠,指甲在张涵脸上划出几道血痕。
张涵抡起胳膊,带着风声的巴掌狠狠扇在他脸上,少年的头被打得猛地歪向一侧,口腔里瞬间涌出的鲜血喷溅在两人的战术背心上。
“我他妈是为了你好!”张涵膝盖死死压住臭虫不断蹬踹的双腿,另一只手卡住他的喉咙,“老子打小就是个孤儿,可你家里爹妈还眼巴巴等着你回去,你死了,谁记得住你?”
臭虫仍在拼命扭动,用肘部一下又一下猛击张涵的防弹衣,震得他胸腔发麻。“那我们都贪生怕死,谁来保护国家?保护人民?”
“牺牲我一个算什么,祖国不会忘记我,人民也不会忘记我!”少年嘶吼着,眼睛里布满血丝,脸上的血混着灰尘,模样几近癫狂。
“场面话你也信?”张涵膝盖死死压住对方大腿,小臂卡住他脖颈,“真死在这儿,不过是多块无名墓碑。”
张涵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收紧,想起两人曾在同一个战壕里,臭虫给自己递糖果的夜晚,“我救你不是发善心,战场上没个搭手的,老子早晚也得交代在这。”
话音未落,空气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噗”。
原本跟在身后的下士突然发出短促的闷哼,整个人朝前栽倒,结结实实地扑在张涵脚边。
张涵手猛地一抖,怀里挣扎的臭虫也僵住了动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上扭动的身影。
下士双臂紧抱胸口,双腿不停地蹬踹,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身体不断地蜷缩又伸展,试图缓解剧痛。
子弹穿透了右侧肋骨,形成胸壁贯通伤,破碎的肋骨碎片刺伤周围组织。
空气从背部伤口不断灌进胸腔,造成开放性气胸。
他每呼吸一次,胸壁就发出“嘶嘶”的漏气声,右侧胸膛随着呼吸不自然地向内凹陷,左侧胸腔却异常鼓起,这是典型的反常呼吸运动。
“长…长官,拉…拉我一把!”下士艰难地抬起头,想要伸手向旁边的掩体爬去,可随着血液不断流失,全身逐渐失去力气,手臂颤抖着伸出一半,就无力地垂落。
“冲啊,你继续冲啊!”张涵左手死死揪住臭虫沾满血渍的衣领,右掌带着风声狠狠扇在他脸上。
少年被这力道打得脑袋猛地偏到一侧,嘴角瞬间裂开新的伤口,血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在两人紧贴的战术背心上。
“看到没有,这就是你说的国家不会忘记你!”张涵将人抵在卡车的钢板上,膝盖用力顶住对方不停挣扎的小腹,鼻尖几乎要撞上臭虫沾满灰尘的额头:“接着喊你的口号啊!”
臭虫的身体在剧烈摇晃下机械摆动,眼睛直勾勾盯着下士逐渐失去生机的躯体,方才喊口号时涨红的脸庞,此刻血色尽褪,凝固成一片呆滞的惨白。
这就是现实,子弹不会区分谁是英雄谁是凡人。
人类的大脑会本能地模拟那痛苦的场景。
若是子弹穿透的是自己的胸腔?
若是此刻在地上翻滚、看着生命流逝的是自己?
这种想象比任何冷枪都致命,足以瞬间将胸腔里沸腾的热血冻成冰碴。
几分钟后,枪声逐渐停歇。
几名军官蹲在地上,用手电筒照着展开的简易地图,时而指向远处的路线标识,时而对着地图边缘的坐标低声交流。
。吴俊直起腰,目光看向连长:“接下来还要增援吗?我觉得稳妥起见还是立刻撤退。”
一排长背靠破损的车身,撕开压缩饼干包装,往嘴里塞了一块:“谁不想撤?可旅部命令就是增援。”饼干碎屑掉在他沾满油渍的裤腿上。
三排长抬手蹭了蹭额头,指腹在汗津津的皮肤上来回摩挲:“车辆报废20多辆,一辆装甲车也没了。人员伤亡算下来,怕是有100多人。”
连长忽然抬起头,视线越过众人投向十几公里外的天际。
武鸣县方向腾起暗红的火光,照明弹还在夜空里划出金色弧线,每隔几秒就有沉闷的爆炸传来。
“杨志勇中校的意思应该也是增援,”他的手指敲了敲地图,“不战而退的话,怕是要被追责,军法处的刀还不钝。”
吴俊抿了抿嘴,转头看向二十米外。
宪兵拿着指挥棒,敲了敲一辆前胎爆裂、车头凹陷的卡车:“清障碍!”
十几名溃兵围拢过去,有人扯下袖套垫在掌心,有人踩上变形的保险杠,随着一声闷喝,合力把车推下了路基。
另一边,张涵拽着臭虫在下士的尸体旁故作沉痛地整理遗物,那神情活像在演戏。
“张哥,你说为啥检查尸体都要派宪兵?”臭虫盯着旁边一队三十余人的宪兵,压低声音问。
张涵头也不抬,扯下下士的身份铭牌:“怕有逃兵装死呗。”
宪兵正在挨个检查倒地士兵的情况,伸手探向士兵脖颈处,感受是否还有脉搏;或掀开染血的衣襟,查看伤口的严重程度。
遇到一动不动的躯体,便用力摇晃肩膀,甚至拍对方脸颊。
确认存活的伤员被拽到路中央,医护兵背着药箱快步跑来,用剪刀剪开粘连血肉的衣物,简单擦拭伤口后缠上绷带。
而对于受伤严重的重伤员,医护兵迅速从药箱拿出吗啡注射器,扎进大腿肌肉推药,随后和其他人架起伤者,送上一辆准备驶向239旅驻地的运输卡车。
这里条件简陋,救不了重伤员,但若是不管,其他士兵看了难免心凉。
而至于那些已被确认阵亡、毫无生命体征的士兵,两名溃兵戴上手套,分别握住尸体的肩膀和脚踝,将其拖拽到路基旁。
汽油桶倾斜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刺鼻的燃油淋在尸体上。
随着“刺啦”一声火柴划燃,火焰瞬间吞噬了尸体,焦糊味与汽油味混在一起。
跟感染者作战的战后清理工作很重要,不能留下任何一具完整的尸体,全都要集体焚烧。
最前方,坦克来回穿梭,履带碾压在感染者尸体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黏腻的血肉被卷进履带缝隙,随着金属转动被挤压成扁平的条状,从履带边缘不断挤出。
破碎的肢体卡在履带齿轮间,随着每一次转动被绞成更小的碎块。
暗红色的肉泥黏在履带上,甩溅到坦克侧面,留下一道道不规则的污渍。
没人敢靠近这些带着致命威胁的怪物,只能任由坦克持续作业,直到路面只剩下模糊的肉泥与碎骨,混合着机油在柏油路上摊成一片。
“长官,借过借过,这具尸体得抬去焚烧。”朱大常佝偻着背,和汤向荣抬着裹尸布一角,在张涵面前停下。
从肩膀上的军衔上看,此人的上士军衔代表着老兵,并且还不是一般的老兵。
因为普通士兵从列兵开始,要先熬满两年才能晋升下士;下士再服役三年,通过考核后转为中士;中士干满三年,才有机会竞争上士军衔。
这一套下来,实打实要十年光景,中间还得通过体能、战术、理论等层层考核。
但现在不少大学生兵占了政策便宜。
大专生入伍直接套改中士第一年,本科生更夸张,进来就是中士第二年,四五年就能摸到上士门槛。
张涵闻声抬头,这个声音太熟悉了,当看到那张脸时,两人呼吸都停了一瞬。
“张哥?”汤向荣又惊又喜,不确定的询问道。
朱大常蹲下身子,闷声抱怨:“屁的张哥,说不定早死了,你叨叨个啥?”
直到张涵伸手按住尸体僵硬的肩头,帮他把裹尸布完全展开,朱大常才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
“狗日的!老子还他妈以为你成那些鬼东西了!”张涵伸手抱住朱大常,手臂死死扣住对方后背。
朱大常先是僵了半秒,随后用尽全力回抱住他,粗粝的手掌拍在张涵背上:“张哥,你没死啊?”
汤向荣也从一侧搂住张涵,整个人几乎挂在他身上,声音带着哭腔闷在肩窝,“张哥,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天过的日子啊,除了当炮灰,还是当炮灰呀!”
“妈的妈的,松…松松开。”张涵突然浑身绷紧,脸色涨得发紫,他弓着腰拼命往后仰,一只手慌乱地去掰尸体僵直的手臂。
一根发紫的指头不知何时勾住了他的裤裆。
没有人能理解,那些在末日绝境里互相扶持的生死羁绊,那些以为永远定格在死亡名单上的名字,此刻却活生生出现在眼前时的震撼。
只有真正在感染者的包围中拼杀过、在绝望边缘互相拽着求生的人,才能明白此刻颤抖的拥抱、用力拍打后背的手掌,藏着多少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心酸。
臭虫抱着枪愣在原地,目光在三人扭成一团的姿势上打转,他喉头动了动,枪管随着疑惑的晃动微微倾斜:“张哥,这......啥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