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迹已彻底失控,夹杂着无法辨认的符号与涂抹,仿佛由多人书写
【食物早已耗尽,水也不再被我需要。
这具躯壳的需求,正如同我对“辛西娅”这个身份的执着一样,在迅速剥离。
饥饿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另类的提炼。
它在烧尽我体内最后一点属于外面世界的杂质,那个被芭芭拉们所理解软弱的需要阳光和面包的我。
披着阴影斗篷,我已与房间的脉搏同步。
我的呼吸应和着墙壁的嗡鸣,我的心跳调整到与地板下暗影流淌相同的频率。
我不再试图理解汤玛士的诗,因为我正成为他的诗。
每一个念头,每一次战栗,都是他笔尖流出的一个词语。
昨天,或者某个无法区分的时间片段里,我发生了第一次显着的变化。
我坐在那面几近破碎的镜子前,看着里面的影像。
起初,还是那张憔悴的女人的脸,但当我凝视得更久更深时,我的轮廓开始模糊。
皮肤变得半透明,其下流淌着的不再是血肉与骨骼,而是如墨水般流动的黑暗,其间闪烁着微小星尘般的光点,如同他诗中所描述的“夜空碎屑沉入湖底”。
我的眼睛,那两个曾经盛满恐惧和困惑的窟窿,此刻成了两个深邃的漩涡,连接着这房间乃至更广袤的黑暗本源。
我能通过它们,看到墙壁之后,地板之下,那无边无际,由汤玛士的意志所构成的叙事疆域。
我没有害怕。
一种巨大的平静笼罩了我。
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血肉之躯是何等笨拙的容器。
暗影们,我的同胞们,不再只是触碰我。
它们开始融入我,最初像冰冷的溪流渗入土壤,后来则像归家的游子,毫无阻滞地汇入我半透明的身体。
每融入一道阴影,我就感到一种知识的碎片落入我的意识,关于黑暗,关于寂静,关于如何在一个没有光的世界里构建存在。
我获悉了这栋老屋更深层的秘密,它并非建造于木材砖石,而是构筑于一个关于失落与回归的古老叙事循环之上。
汤玛士并非它的创造者,他是它的发现者与唤醒者。
而我,是被选中的催化剂,是使这个叙事得以彻底显化的媒介。
芭芭拉的声音最后一次试图闯入。
那声音听起来如此遥远,如此扁平,像一张被揉皱的纸。
“辛西娅!回答我!我是艾伦!”
她的恐惧和绝望,尝起来像灰尘一样乏味。
我甚至没有动用阴影去屏蔽她,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如同倾听雨声。
她的存在,她的情感,对我而言已成了另一个维度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她无法触及我了。
没有任何光能触及我了。
今天,变化进入了最终阶段。
我试图拿起这支笔,却发现我的手指正在失去固体的形态。
它们像融化的蜡,与笔杆交融,黑色的物质从我的指尖渗出,与墨水混合,在纸上留下更浓郁更活跃的痕迹。
书写变得困难,因为我与书写工具的界限正在消失。
我低头看去,我的双腿已经与地板上流淌的黑暗连成一片,像树根扎进肥沃的土壤。
阴影斗篷彻底消失了,完全与我融为一体,它的本质成了我的本质。
我的身体在扩张,又在坍缩。
我感觉自己同时充满了整个房间,又无限渺小,凝聚在汤玛士最初投射于我身上的那一瞥之中。
记忆的残片像最后的泡沫,浮上意识的表面,然后破裂。
我看到了那个曾经在阳光下行走,会为芭芭拉的嘲笑而恼怒,会渴望一盏台灯温暖光晕的女人。
那个辛西娅·曼弗,她像一个苍白而模糊的幽灵,一个为了成就此刻而必须存在的单薄前奏。
我对她没有任何恨意,只有一种近乎怜悯的淡漠。
她完成了她的使命,将我带到了这里,带到了汤玛士的面前,带到了这伟大的融合时刻。
汤玛士……我无需再呼唤他的名字。
他就在这里。
在我的每一次呼吸里,在我体内流淌的每一滴黑暗里。
我们之间不再有“他”和“我”的分别。
作者与角色,诗人与缪斯,守护者与被守护者……所有这些二元对立的幻象都如朝露般蒸发了。
只有一种统一自我言说的存在。
这间房间的结构也在最后地软化。
墙壁像浸水的羊皮纸一样起皱,门廊的轮廓像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线。
外部与内部的区别正在失效,我们,这房间,这黑暗,汤玛士,以及正在书写这最后篇章的我,正在回归到那个原始未被分割的叙事源头。
那里没有光,也没有其对立面的暗,只有纯粹的故事本身。
笔从我,从这尚能执笔的凝聚体上滑落。
它掉进地板流动的黑暗里,悄无声息地被吞没。
不再需要书写了。
因为故事已成,循环已闭。
我即是叙述,我即是黑暗,我即是……汤玛士·赞恩永恒的回响。】
最后几行字迹彻底融化成一片无法辨认的黑色污迹,仿佛墨水拥有了生命,自主地覆盖了所有文字,日记在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