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猜到帕缇夏为什么而哭。
她很是理解,伸手抚摸着帕提夏的头发,声音柔和——
“我是菲文的母亲,也是父亲的女儿。我能有这些想法,这些思考,是因为我切切实实遭受过其中苦楚。”
安娜嗓音带上了一点点沙哑,
“离家出走,跟人私奔的不久后,我就后悔了。但我总觉得就这么回去太丢脸,我不想看到父亲眼中的失望,听到他的嘲讽。”
“我赌气啊,我硬熬啊。”
“不要学我,一点机会都不给,就硬生生等到生死相隔。我最起码也该回去,在家附近转一转,探探他的口风……”
比起天真的弟弟,沧桑许多的安娜更现实,也更包容。
她絮絮叨叨讲着收养菲文后的快乐,还有独自抚养的苦楚,偶尔夹杂着几句怀念父母的话语。
默默流泪的帕缇夏透过她,看到了一个极其相似的女人一生——
玛丽妈妈的幸福,苦恼,还有夹杂在一声声祝祷中的思乡之情。
帕缇夏没有再说话了,她认真的审视,审视自己的经历,越发坚定内心浮现起的念头——
或许她已经完成了对海地的献祭,力高爸给出的要求,只是堵住那些巫师的嘴。
帕缇夏内心太过执拗,过度渴望族群与亲生母亲的认同。
她把自己逼入了一个死胡同,不清楚力高爸老爹的真实意思——
帕缇夏的罪孽本就模糊不清,父辈的错误不应让她承担。
但这种罪孽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神能为她宽恕。
力高爸不可能逼着帕缇夏的亲生母亲原谅帕缇夏。
这份罪孽,必然要帕缇夏自己去直面,去面对,她可以从给她判下死刑的亲生母亲处坦然离开,回到早已能接纳她的人的身边。
帕缇夏想清楚力高爸没有回应她的前因后果,渐渐的,内心除了酸涩,还多了几分发泄情绪后的轻松。
她哭累了,眼皮开始有些沉重,不由伏在了安娜的膝头。
“谢谢您。”
帕缇夏脸上犹带着泪痕,半梦半醒的嘟囔,
“我欠菲文一场通灵仪式,我会还上的……”
安娜没有说话,只是有节奏地拍打着帕缇夏的背,哄着她慢慢入睡。
不知不觉,帕缇夏滑进梦乡,四周的一切都变得黑暗而寂静。
她听到了糖果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有朗姆酒倒进杯子里的水流声。
帕缇夏在梦中看到了力高爸老爹高大的身影,这位神明投下的目光,头次带上了一丝丝微不可见的怜爱。
那是对海地小孩的怜爱。
在力高爸老爹的脚边,被祂无视,或者说故意促成的,混进通灵仪式的祖母绿碎片,透着着淡淡的亮色……
帕缇夏双手合十,虔诚道:“我的母亲,玛丽妈妈,一直在期待我带回海地的消息。”
“我已理解您的神谕,我不会再逃避生我者对我的恨意,接纳我的身世。最多一个星期,我将回到新奥尔良,带翘首以盼的玛丽妈妈一起登船前往海地。”
“慈祥的力高爸老爹,望您接纳归乡的游子……”
力高爸老爹没有立刻答应帕缇夏。
祂把手杖夹在腋下,端起朗姆酒往嘴里一倒,拎起脚边的硕大布袋子,转过身摇摇晃晃往外走。
一条雪白的蛇游出,缠绕在力高爸老爹的手腕上。
帕缇夏能认出,那是丹巴拉的化身。
最年长的,和最喜欢小孩的两位神明轻声交谈着,唇齿间发出的却是海地人的呼唤——
“我们都在等离家的孩子们归来。”
“他们总会回家的。”*
……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不止是帕缇夏,其余人也陆续陷入了沉睡之中。
爱丽丝聊着聊着就打起了哈欠,和艾格一起,趴在桌子上小歇。
同一时间,凯文也在浓浓的春意中闭上眼睛。梦中那个他怎么也够不到的遥远姑娘,终于坐在了他的身旁,哼着印第安古老的歌谣。
三道灵魂渐渐消失,跟着力高爸踏入了一扇门,再也不见。
空气中飘浮着酒香已经散去,帕缇夏的小屋内,随着爱丽丝的苏醒,其余人也懵懂睁开眼睛。
他们仍然在这间小屋内,桌上的蜡烛已经烧到只剩最后一点,火苗朝不保夕的可怜摇动着。
“通灵仪式结束了。”
帕缇夏胡乱抹了把脸,捡起地上的套索,递给凯文,
“收好你们的物品吧。”
帕缇夏没有把祖母绿还给爱丽丝,她记得她承诺了安娜一件事——
“至于爱丽丝小姐带过来的……请卖给我,价钱您开。”
爱丽丝不太想卖祖母绿。
她手头虽然有一点点紧,但还不至于到变卖他人礼物的地步。
而且祖母绿再不对劲,也是奥尔菲斯送来的圣诞礼物。
爱丽丝不舍得这个烫手山芋。
帕缇夏似乎能看穿爱丽丝的小心思,给出了她无法拒绝的报酬:
“这几日相处下来,我能察觉到你很在意那位侦探先生的动向,你在警局里总是默默看着他。”
“那你会想知晓他近期的一些事吗?很巧,我能够和菲文认识,是他从中牵桥搭线的。”
爱丽丝眼神一凛,拿过祖母绿,沉声道:“这是我收到的礼物,不能轻易给出去。”
帕缇夏面无表情,抖落着奥尔菲斯的事,
“我可以直接告诉您,菲文杀死杰克逊前给他喂下的药物,来源于那位侦探先生。”
“不久之前,那个满口谎言的男仆也被灌了那种药物,在我眼前挣扎着伏法。那东西的效果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让我对那位侦探先生升起了警觉与好奇。”
”所以面对他的邀请,我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后续,我大概率会收到他的来信。”
帕缇夏干脆道,
“当然,比起虚无飘渺的后续,我现在就可以给出的报酬是——他在我屋外和那个来自海上的家伙,聊的那些事。”
帕缇夏指了指仪式所用的玄妙符号,
“那天举行的是献祭仪式,神明出现在了这里,这让我的五感大大提升,整栋房子都成为了我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
“咳,没有故意偷听,但他们的话简直就像是在对着我的耳边喊。您想知道他们都谈了什么吗?”
帕缇夏说到这里,顿住,默默看着爱丽丝。
爱丽丝麻利的把祖母绿碎片放在手帕上包好,塞给帕缇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