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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 100 的机翼切开流云,机舱内的光影忽明忽暗。周晓涵的指尖在日记纸页上停顿,方才还模糊的轮廓,正顺着墨迹一点点显形。

周晓涵抬手按在玻璃窗上,掌心贴着冰凉的弧度。那个只在记忆里停留过半小时的陌生人,正顺着日记里的字句,一步一步走出雾霭,连衬衫上被风吹起的褶皱,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琴殇—下》

我在第五天的时候通过朋友了解到了警方调查的经过,与此同时白家内部的眼线也将他们对这个案件的第一手信息传了回来。在稍加润色后,我将整个调查过程写了下来。

张茹瞳正倚在车库宾利车的阴影里抽完第三根烟。手表指针刚跳过九点。

“白小姐?”张茹瞳推开雕花铁门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格外刺耳。停雨后别墅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练琴专用三楼亮着灯,却没有熟悉的《夜曲》流淌出来。

推三楼门的瞬间,铁锈味混杂着甜腻的腥气扑面而来。张茹瞳扶着门框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月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切进来,在钢琴黑白键上投下诡异的光斑,而长公主白紫伊就倒在琴凳旁,白色真丝裙被染成深褐色,像一朵被揉碎的玉兰花。

张茹瞳并不害怕,而是以杀手的敏锐力察觉到了不对劲,那是一种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出的直觉,像冰冷的刀锋突然撞上无形的阻碍。她下意识踉跄着后退两步,握着手机的手并非因恐惧颤抖,而是神经骤然绷紧时的应激反应,手机应声从掌心滑落在地。屏幕亮起的瞬间,倒映出墙上那架威利斯三角钢琴的侧面,暗红色的血迹正顺着琴腿蜿蜒而下,在地毯上晕开小小的湖泊。

刑侦支队的柳墨赶到别墅的时候,大雨已经停止了。这座江畔别墅此时此刻笼罩在诡异的寂静里。穿着警服的警察站在铁艺大门的两侧,白色手套攥得发皱,昨夜刚下过的大雨让他们锃亮的皮鞋沾满泥点。

“柳队。”技术科的小张迎上来,递过鞋套和手套,“初步勘查过外围,没有强行闯入痕迹。报案人张茹瞳在客厅等着,情绪不太稳定。”

“而且案发时候的雨太大,我们没能在别墅外及沿途提取到有效的车辆痕迹。现在技术组已经派人往来的路上继续寻找线索。”技术科小张继续说道,“别墅唯一的监控已经损坏,也不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水晶吊灯的光芒透过棱镜折射在大理石地面上,形成细碎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白紫伊的贴身保镖张茹瞳坐在丝绒沙发边缘,背挺得笔直,黑色的长发却乱得像被狂风卷过的草垛。看见柳墨进来,她猛地站起身,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盘扣。

“张女士,你慢慢说。”柳墨在他对面坐下,示意记录员打开录音笔,“最后一次见白紫伊小姐是什么时候?”

张茹瞳喉结滚动了几下,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今天上午八点,我送小姐到这个别墅。她告诉我她要在这里练习钢琴。”她顿了顿,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压抑的呜咽,“晚上九点我按小姐的吩咐来别墅接她,推开门我就闻到了一股的血腥味,接着我在三楼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小姐。”

张茹瞳是暗夜组织里的杀手,与白紫伊年纪相仿。自从白紫伊出国那年起,她便成了对方的贴身保镖。多年朝夕相处,她早已把白紫伊当作亲妹妹看待。也因此这位素来冷硬如冰、从不为谁动容的杀手,在提起白紫伊时,她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悄然滑落。

“张女士,白小姐最近有没有什么活动?”柳墨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个圈,“尤其是今天,她来别墅真的只是为了弹琴吗?”

“是的,而且每一次小姐弹琴都不希望我们任何人打扰。” 张茹瞳点了点头,“所以我送她过来后就离开了。”

“至于活动……”张茹瞳的目光飘向漆黑的窗外,像是在回忆那天的阳光。周一上午的咖啡厅,小姐特意让她在街角等着,玻璃窗里的身影隔着雾气看不真切。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她那天在咖啡厅见了一个人。不过因为顾忌什么没有让我去。”

柳墨的眉峰挑了一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的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对方的措辞。

“就是这周一上午,时间大概九点左右。” 张茹瞳的声音低了些,心里的疑惑又冒了出来,小姐从不轻易改行程,那天却把白鹭湾的考察推了,回来时眼底还有未散的兴奋,“不过很奇怪,这个行程是临时定下来的。原本小姐一大早要去白鹭湾进行项目考察,因见这个人所以推迟了。”

“白鹭湾?” 柳墨的指尖停在桌面,这个地名让他心头一震。白家的度假村项目,最近正因拆迁闹得沸沸扬扬。他故作随意地问:“我听说白家要在那里开度假村?”

张茹瞳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是的,不过因为拆迁的事情所以耽搁了。”她抬眼看向柳墨,眼神里藏着担忧,“这个项目目前是白家的星辰集团最大项目。”

柳墨没再追问,起身走向三楼的钢琴房。楼梯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却吸不走那股越来越清晰的血腥味。琴房的门虚掩着,雕花门把手上缠绕的银丝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条凝固的蛇。

推开门的瞬间,柳墨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威利斯三角钢琴安静地立在房间中央,漆黑的琴身映出墙上挂着的莫奈真迹,琴盖敞开着,象牙白的琴键上溅满了暗红的血点,像是有人在上面弹奏过一曲死亡乐章。白紫伊倒在钢琴前的羊毛地毯上,白色真丝裙子被血染成深褐色,原本应该戴着名贵腕表的左手蜷缩成拳,指甲缝里嵌着几缕红色的纤维。

“柳队。”法医蹲在尸体旁,戴着口罩的脸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七点半到八点之间。全身共三十一处锐器伤,其中二十七处集中在胸腹部位,致命伤是左胸第三根肋骨间隙的贯穿伤,凶器应是一把菜刀。”

法医用镊子轻轻翻开死者的眼皮:“眼结膜有出血点,嘴角有呕吐物残留,需要化验才能确定是否中毒。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伤口……” 法医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除致命伤外,其余伤口深浅不一,有些甚至是死后追加的。”

“门窗都检查过了?”柳墨问负责现场勘查的警员。

“检查过了,柳队。”年轻警员指着反锁的落地窗,“除了那个木窗,所有的窗户都完好无损。不过木窗很早就损坏了,所以凶手应该不是从那里进来的。”

“脚印呢?”柳墨追问。

“都是屋内拖鞋的脚印。”年轻警员指着血色脚印,“但只有三个人的。其中两个已确定是张茹瞳和死者的。剩余的一个或许就是凶手的。”

柳墨走到钢琴前,戴上白手套的手指轻轻拂过琴键。最右侧的高音区琴键上,除了血渍还有些细微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反复刮擦过。与此同时他还看到了一些类似纤维的东西。

“小张,取样化验。”柳墨站起身,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死者的通讯记录和社交软件数据,尽快恢复。”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喧哗。柳墨下楼时,正看见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被警察拦在玄关,他胸前口袋里露出的钢笔夹闪着铂金特有的光泽。

“让他进来。” 柳墨对警察说。

男人走进客厅,摘下金丝眼镜,露出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他是白紫伊的二弟白毅然,白氏集团的高管之一。

“柳队,”白毅然伸出手,指尖冰凉,“我刚从天青市赶回来,得到消息后立刻赶了过来。”

柳墨与白毅然握手时,注意到他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白痕,显然长期戴着戒指的位置:“白先生,麻烦您告诉我最后一次联系令姐是什么时候?”

“两天前。”白毅然揉了揉眉心,“我们通了视频电话,她提到拍卖会,提到了四弟的前妻。”他顿了顿,喉结滚动,“问了我她想和那个女人弹琴的事情,我让她尽管去。要知道老爷子并不喜欢她。”

“前妻?” 柳墨指尖在笔记本上顿住,钢笔尖洇出一小团墨渍。他抬眼时眉峰微蹙,心里快速盘算,白小姐的死怎么会牵扯到白行简的前妻?这线索像突然岔出的支流,让人摸不清流向。

“为什么会谈论她?”柳墨疑惑的看着白毅然。

白毅然端起茶杯的手晃了一下,热水在杯沿溅出细小的水花。他低头用纸巾擦拭,喉结滚动着:“我姐姐因为欣赏她的琴技,所以希望和她弹琴。” 这话半真半假,他刻意略过姐姐提及前妻时眼底的复杂情绪,“因为老爷子不喜欢她,所以姐姐询问我。要知道我和姐姐从小就亲。”

柳墨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如探照灯般落在对方脸上:“白小姐的保镖说她在几天前见了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她说的和我姐在视频通话里说的应该是同一件事。” 白毅然避开那道锐利的视线,望向窗外的黑夜,“我想我姐见的人应该就是落雨。”

“令姐最近有没有和人结怨?”柳墨问道。

白毅然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我姐性格… 比较直接,在生意上难免得罪人。但要说能到痛下杀手的地步…” 他摇摇头,“我想会不会和落雨有关?”

“为什么是她?”柳墨追问道。

“这个女人和四弟有一个女儿,因为老爷子的原因一直是私生女。”白毅然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秘而不宣的嫌恶,“会不会是看姐姐即将成为接班人,所以痛下杀手?”

“你怀疑的理由是什么?”柳墨挑眉问道。

“就是因为那个私生女。”白毅然前倾身体,语气急切起来,仿佛这念头在他心里盘桓已久,“我想姐姐在成为接班人后一定会想法设法把这个污点抹去。毕竟这个事情她之前提到过。”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所以落雨可能得到了什么信息,提前动了手。”

柳墨的目光陡然锐利,像手术刀般剖开对方的言辞:“哦?这倒是奇怪了。”他身体微微前倾,视线紧锁白毅然闪烁的眼睛,“你刚才还怀疑这个女人有杀人的可能性。为什么之前你说你让你姐姐和她去弹琴?”

白毅然喉结哽了一下,端起矿泉水猛灌一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嘴角扯出一丝算计的笑:“没错,所以以琴会友是试探。”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响,“我希望我姐通过这一次弹琴去试探一下落雨。” 这话也是半真半假,他没说的是,他真正期待的是两败俱伤。

案发后的第二天柳墨找到了我,此时我正在孤儿院附近开的餐厅里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

“柳警官请坐。”我来两杯红茶,骨瓷茶杯在我指间转动,“我已经听说了紫伊的事,很遗憾。”我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落女士,昨天七点半到九点,您在哪里?”柳墨直视着我的眼睛。

“在参加一个拍卖会。”我放下茶杯,戒指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我还在拍卖会上弹奏了一曲,会场上的人可以作证。”

“五天前也就是周一,你是否和白紫伊在半夏咖啡厅见面?”柳墨犀利的眼神似乎要看透我的内心。

“是的,我和她见了一面。”我并没有隐瞒什么。

“你们谈论了什么?”柳墨追问。

“她邀请我周末去她私人别墅里弹琴。”我端起茶杯,感受着杯壁的温度,“我当时答应了她的请求。”

“可是你在那天晚上参加了拍卖会。”柳墨的眼神飘着,没往对方眼里落,倒像在打量一件可疑的东西,眉尖压着点冷,明晃晃写着 “不信”,“能告诉我取消约定的原因吗?”

“因为我是一个米其林三星的大厨。”我说着话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厨房,“要知道唐朝的那件古董勺子对我可是很有诱惑力的。”

“可是我们并没有在任何的地方发现你取消约定的信息。”柳墨看着对方,眼睛睁得溜圆,可那光依旧没往深处去,“而且我们注意到你名下的那辆FL的红色甲壳虫报了失踪。要知道昨天晚上我们在别墅外三公里的地方提取到了那辆车的痕迹。”

“我和白家的关系我想柳警官一定查出来了,所以白紫伊不会留下任何和我联系的痕迹。我想白老爷子知道这件事,她那继承人的位置或许都危险了。”我平静的看着柳墨,轻声说道,“至于我的车。”我顿了顿,“的的确确被偷了,就在拍卖会的当天。”

我并不担心车辆会查出什么问题,毕竟从“偷车”到来到别墅前我进行了塑性化妆。监控里看到的我是一个年轻且长满雀斑的女孩。至于杀人后,我将车辆驶入了离风弦歌剧院几百米的江水中,而且整个过程我都避开了所有的监控。

“说到车子,我倒是要质疑一下你们警方的能力了。”我忽然变化表情,冷眼看着柳墨,“我报警车丢了你们却没能够第一时间找到。要知道现在道路上的监控覆盖率可是百分之九十了。”

“落小姐放心,我们一定可以在最短时间里找到车子及偷车贼的。”柳墨的眼神依旧带着审视,但也有浮着一丝歉疚,“我们已经找到车辆最后出现的地点,现在所有警员都在沿途进行搜索。”

“那真的是要感谢柳警官了。”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釉面冰凉,倒让脸上的笑意显得有些刻意了。我这这感谢听着恳切,实则每个字都裹着层疏离的薄膜。

“柳警官要是没吃饭的话可以点几个菜尝尝。” 这话出口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放在桌沿的手顿了顿。我知道他此时此刻心里明镜似的,我这哪里是留饭,分明是把逐客令递得明明白白。

柳墨抬眼时,眼光里漾着点了然的笑意。他没接话,只指尖轻叩了两下桌面,那声响不重,却像在说 “知道了”。片刻后才开口,声音里带了点顺水推舟的温和:“白行简最近…… 还好?”

我心里清楚这问句问得轻飘飘的,听着是关心,实则不过是找个台阶,好让这场面散得体面些。

“挺好的,不过因为白老爷子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 我顺着话头答得利落,眼角的笑意更加自然了些。

柳墨点点头,没再多问,起身时动作干脆,连椅子腿蹭过地砖的声响都透着股 “见好就收” 的利落:“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忙。”

白家庄园的会客厅里,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的光。白老爷子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手指捻着串沉香佛珠,烟雾缭绕中看不清表情。对面的警察局局长张涵额角冒汗,手里的茶杯换了三次都没喝一口。

“柳队长是个好警察,但年轻人做事太较真。我认为他并不如李菲那么厉害。”白老爷子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我们白家的事,还是自己处理比较妥当。”

张局长放下茶杯,手指在膝盖上蹭了蹭:“可是白老,这是凶杀案,按程序……”

“程序?”白老爷子冷笑一声,佛珠转动的速度加快,“我大女儿死在自家地盘,你们查了三天查出什么?除了把家丑往外扬,还会做什么?”

屏风后面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白行简的身影晃了晃,扶着雕花栏杆才站稳。他昨晚喝了一夜的酒,衬衫领口还沾着酒渍,眼下的乌青比三天前更深了。

“爸,让警方继续查吧。”白行简的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姐不能白死。”

白老爷子猛地睁开眼,目光像淬了冰:“闭嘴!你想让全天下都知道白家出了私生子的事情?”

“白老,这件事情还没有最终定论。”张局长擦了擦手心的汗,“而且我们已经证实落雨那天晚上不在别墅内。”

张局长很清楚白老爷子提及私生子的事情,就是在怀疑白行简的前妻落雨。

“张局长……”白老爷子叹了口气,“我知道拍卖会上的事情,我的好友已经告诉我了。但是作为一个有嫌疑的人我们不能放弃。”

白行简的肩膀猛地垮塌下来,双手狠狠插进头发里。他瞬间想明白了,白家执意让警方停手自己接手调查,不过是想借这个由头除掉落雨。可他是落雨的前夫,心里始终揣着对她的爱,怎么也不信白紫伊的死会和她扯上关系。他太需要警方的调查继续下去,好还落雨一个清白。

“已经找好侦探了。”老爷子站起身,佛珠在掌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那个人曾经也是政法系统出来的,处理这种事有经验。你们警方那边,就将此案封存或者以一个保洁的死亡来结案。”

“至于外界—”白老爷子顿了顿,“我想我们可以声称紫伊是因疾病到国外治疗去了。”

张局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点头。

水晶吊灯的光芒在空气中折射出冷冽的光斑,记者们手中的相机像黑洞般对准台前,快门声在寂静中此起彼伏,织成一张无形的压力网。白老爷子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刺眼的光,他扶着红木扶手的指节泛白,却依旧挺直了微驼的脊背。

“感谢各位莅临。”白老爷子的声音经过麦克风放大,带着老式收音机般的沙哑,“今天召集大家,是想说明小女白紫伊的近况。毕竟现在对紫伊的传闻很多。”

白老爷子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他稍加停顿后继续说道:“紫伊因疾病不得不前往国外进行相关的治疗,后续她将在治疗结束后回国并继承白家的产业。”

第三排突然响起实木椅摩擦地毯的声响,《枫林市日报》的记者猛地站起,笔记本在手中晃出残影:“白老先生,今早有匿名消息称,上周六晚白家在清影江畔的一栋别墅内发生命案,有传闻说死者是您的女儿白紫伊?”

镁光灯骤然密集如暴雨,白老爷子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了一下。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拭,镜片后的目光掠过台下攒动的人头。

“这位记者年轻有为。”白老爷子重新戴上眼镜,镜架与鼻梁碰撞发出轻响,“但捕风捉影的消息总要辨明真伪。紫伊三年前确诊红斑狼疮,这次出国是接受瑞士专家的会诊,之前的病历就在这里。”

文件袋在桌面上划过弧线,白老爷子的助理将复印件分发给前排记者。

文件袋有着火漆印,记者们翻动纸张的声音此起彼伏。

《城南晚报》的记者突然前倾,他将复印件拍面前的桌上:“据我所知,令媛上上周还出席了一场拍卖会,状态看上去不像重症患者。”

白老爷子放下刚拿起的茶杯,茶盖与杯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狼疮病状本就时好时坏。上周她是强撑着参加,回来就高烧不退,瑞士的专家团队早已等候,昨夜已乘专机启程。”他抬腕看表,金表链在袖口闪了闪,“按行程,现在应该刚过法兰克福。”

《法制周刊》的赵主编突然轻笑一声,指尖敲击着病例:“据我所知,这一次国内会诊的张绎霖是心血管专家,似乎与红斑狼疮并无关联。”

快门声再次爆发,白老爷子的嘴角抿成直线。他端起青花瓷茶杯,水汽模糊了脸上的表情:“张医生是我的保健医生,紫伊病情反复时,他也会参与会诊。至于上周六,清影江畔的别墅的的确确是发生了命案,不过死的只是白家的一个保洁而已。”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议论,空调出风口的冷风卷着纸页翻动的声音。一个穿米白色西装的女记者突然举起录音笔:“白老先生,上周六在风弦歌剧院的拍卖会上,有人听见白晓风和您助理的谈话中提到了别墅的杀人案,死在正是您的大女儿白紫伊。这您作何解释?”

白老爷子的手指在茶杯边缘留下浅淡的湿痕,他看向女记者胸前的铭牌——《城市晨报》柳逸珺。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今早管家递来的照片,她昨晚曾试图靠近清影江畔的别墅。

“谈论紫伊?”白老爷子缓缓转动茶杯,“确有其事,只不过他们是因为拍卖会才谈论紫伊的。毕竟紫伊嗜琴如命,而那次的拍卖会上有一架施坦威K135钢琴。别墅的案子警方已有定论,各位与其关注这些,不如看看白鹭湾项目的进展。”

话题转向商业领域时,台下明显出现躁动。

柳逸珺突然将手机屏幕对准台前,照片里是拍卖会当晚白晓风和白老爷子助理:“这是拍卖会现场拍到的视频截图。从助理的表情上来看,很明显是有大事情发生。” 她顿了顿,“而且作为白老爷子的助理,怎么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着急忙慌的去找白家三少爷白晓风?”

白老爷子的瞳孔在镜片后骤然收缩,他抬手示意助理关闭部分灯光。昏暗里,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白家在本市立足百年,怎么会欺骗各位记者?紫伊需要进行治疗,希望各位不要用谣言打扰病人。”

“要是一个保洁死亡,那为何要请私人侦探?”后排突然有人高喊,“警方证实四天前别墅确有案件,但被白家压下,转而委托私家侦探调查,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白老爷子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朝保镖使了个眼色。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迅速走向后排,却被记者们挡住去路。

“请侦探是为了查清谁在恶意散布谣言。”白老爷子的声音陡然拔高,“紫伊目前的病情详情不便公开,但领事馆的出境记录可以证明她确实离开了。”

助理连忙将打印好的出入境记录分发给记者,纸张边缘因用力而微微发皱。

《深度周刊》的记者突然举起一张照片:“这是您的二儿子白毅然,有人看到说案发后他进入了别墅。白紫伊小姐要是不在别墅,那他去别墅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为了一个保洁?”

白老爷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翡翠扳指在指间转得飞快。“那是当然,我们白家一直待人宽厚” 他盯着记者胸前的铭牌,“他即便是保洁,我们也时刻的关心他们的一些生活情况,何况这个保洁还死在了白家的别墅内。”

“可有消息称,白家白鹭湾项目因为拆迁款的事情耽搁了。”记者将手机屏幕转向摄像机,“据我了解您儿子此次从天青市赶回来就是为了处理这件事,我想白家再在乎一个保洁,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

“够了!” 白老爷子猛地拍向桌面,盖碗茶被震得跳起,褐色的茶水溅在雪白的桌布上,像朵骤然绽放的墨花。“今天是澄清紫伊的谣言,不是来审案子的!”他站起身,西装下摆扫过椅子扶手,“若各位继续捕风捉影,我们将采取法律手段。”

午后三点的阳光斜斜切进玻璃窗,在焦糖色地板上洇出块菱形光斑。吧台后穿白衬衫的男生正用蒸汽棒打发奶泡,咕嘟声里浮起绵密的奶沫,像揉皱的云团落进深褐咖啡液里。

靠窗的藤椅上摊着本翻开的书,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穿米白色毛衣的我用银勺轻轻划开提拉米苏,可可粉簌簌落在白瓷盘边缘,混着空气中漫溢的肉桂香,在鼻尖织成张暖融融的网。

“你好落雨小姐,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一个穿着便装的警察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在坐下后眼神锐利的看着我,“我们是为了您被盗取的那辆车而来。”

“怎么?车找到了?”我端起了那杯焦糖玛奇朵,一股焦糖味扑面而来。

“我们通过监控已经确认了偷车的人,技术部门已经将照片打印了出来了。” 便装的警察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了一张照片,不过在此期间他那锐利的眼神还是没有离开我,“您看看照片上的人是不是认识?”

我看着照片里的“我”冷笑了一声:“不认识。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抓住偷车贼?”

我塑性化妆的女孩早在三年前已经死亡,最主要的是她的家庭因为重男轻女的缘故,一直是一个黑户。我之所以当着警方的面说这些话,是想确认一下警方有没有查到这个女孩的情况。

“很抱歉,我们的数据库里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便装的警察摇了摇头,“我们认为她或许是一个盲流之类的,没有户籍的人。”

“盲流?”我用银勺轻轻搅动着杯底的焦糖,甜腻的香气在齿间漫开,“现在这个年代,没户籍的人可不多见。”

便装的警察手指在照片边缘摩挲着,忽然话锋一转:“车确实找到了,就在清影江下游的浅滩上,半个车身都泡得发胀。”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焦糖的甜香似乎突然变得滞涩。清影江水流湍急,上周六我把车“开”下去时,特意选了有暗礁的河段,本以为会被冲得更远。

“江里?”我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可真是麻烦,保险公司怕是要扯皮了。”

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年轻警员突然掏出记事本:“落小姐,上周六晚上七点到九点,您在什么地方?”

“风弦歌剧院有个拍卖会,我当时在场。” 我搅动着杯里的奶泡,泡沫破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格外清晰,“很多人都能作证,监控应该也录着。怎么,偷车和时间有关系?”

便装的警察眯了眯眼,锐利的目光像要穿透我的皮肤:“车后座发现了少量血迹,虽然被江水泡得模糊,但技术科说值得化验。另外,我们在车底发现了块碎布,看着像是某种高档地毯的纤维。”

便装警察的话让我内心冷笑了一下,车内的血迹是我故意留下的,它来自于医院血库的血液。我之所以那么做就是为了迷惑警方,让他们认为我车辆的丢失并不是简单的盗窃案而是谋杀案。

至于那些纤维,也是有着同样的效果。它们则来自于另一个案发现场,那起杀人案是暗夜的杀手做的,警方要想调查清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血迹?”我放下咖啡杯,声音里添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慌,“难道偷车贼还伤人了?至于地毯纤维,说不定是那个贼带上来的。”

年轻警员在本子上写得飞快,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声。便装的警察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冷意:“落小姐似乎对刑侦流程很了解。”

“悬疑剧看得多了而已,” 我拿起桌上的柠檬水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倒是你们,有消息称警方已经停止调查白家的案子,怎么还在纠结一辆偷来的车和那起案件有关?”

这话像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伪装。穿便装的警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年轻警员的笔也停了。

“白家的案子?”穿便装的警察试图维持镇定,“我们只是在查偷车案,和其他案子无关。”

“是吗?”我歪头看向窗外,阳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可我听说,死的人头七还没过,刑侦队就撤了专案组。现在突然冒出来查一辆泡水车已经车的主人和白家的情况,难免让人多想。”

穿便装的警察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落小姐,配合调查是公民的义务。如果血迹化验有结果,我们会再联系你。”

他转身时,我瞥见他后腰露出的枪套,皮质边缘有个磨损的缺口 ,那是白家护卫队的标志,我在白行简的保镖身上见过同款。

年轻警员收拾东西时,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照片。我弯腰去捡,指尖故意擦过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他瑟缩了一下。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个潦草的 “白” 字。

“慢走不送。”我把照片推回去,笑容温婉得像层薄冰。

白紫伊的案件发生第六天的时候,我在白家的眼线给了我一个意想不到的信息。根据眼线的描述,白家所找的那个私人侦探叫商静曦,她替代了原本那位来自于政法系统的人。这个商静曦有着侦探以外的身份,她在做侦探的同时也是暗夜的一个情报员。

我知道白家突然换人的原因,毕竟之前的那位和政法系统里很多人都有着关联,案件的调查难免不会让系统里的人知道。

我没有想到的是商静曦居然在案发第七天的时候找到了我,而且她的到来让我一时间无法弄清楚她和白家在这件事上的关系了。

咖啡厅的光斑正落在眉骨上。那双眼睛是标准的杏形,眼尾微微上挑却不带丝毫锐利,倒像宋瓷里浸过月光的釉色。

“不知道商小姐找我什么事情?”看着那古画里走出来的眉眼,此刻却套着一身利落的白色连帽运动装的商静曦,我挑眉问道。

“周六你真的一直在拍卖会现场吗?”商静曦端起来了咖啡,她搅拌着奶泡,“还是说你是后半场才去的?”

“商小姐这是刚跑步完?”我没有接话,反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我发现商静曦衣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纤细的腰线,裤脚束在白球鞋里,鞋带系成工整的蝴蝶结。鞋边沾着点草屑,想来是刚跑过草坪,额角沁出的细汗正顺着鬓角滑落。

“我不喜欢交通工具。” 商静曦继续搅拌着奶泡,“看来落小姐也是一位侦探。”

我指尖在咖啡杯耳上转了半圈,瓷面冰凉沁进皮肤。“侦探谈不上,只是记性比一般人好些。”我的目光掠过她鞋边沾着的三叶草碎屑,“城西公园的早熟三叶草这周该结籽了,商小姐晨跑路线倒是个好地方。”

商静曦的搅拌勺突然顿了半秒,奶泡在咖啡表面晕开不规则的涟漪。她抬眼时睫毛上还沾着点细碎的光,像是晨露没擦干:“落小姐连三叶草的生长期都清楚?”

“上周去那边时留意过。”我指尖敲了敲杯沿,目光落在她鞋跟 ,白色橡胶边缘有圈浅褐色的磨损,像是长期在鹅卵石路上跑出来的痕迹,“城西公园的健康步道铺着暗红火山石,商小姐鞋底的纹路里嵌着的碎屑倒像是青灰色的花岗岩。”

商静曦终于放下咖啡勺,金属与瓷盘碰撞的脆响在午后咖啡馆里格外清晰。“落小姐和人聊天都这么关注他们的鞋子?”

“好奇而已。” 我前倾身体,视线掠过她鞋带末端,蝴蝶结内侧的线脚有些松脱,露出里面藏着的一小截深色线头,“这双Nike Revolution 7 应该穿了半年以上,鞋舌内侧的尺码标磨得快看不清了,但鞋头的防撞胶还很新。说明您跑步时习惯前掌落地,而且很少撞到障碍物。”

商静曦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点说不清的情绪:“落小姐不去当鞋履鉴定师真是可惜。”

“比起鉴定鞋子,我更想知道刚才您上周在哪里。” 我盯着商静曦鞋边那片草屑 ,三叶草的叶片边缘有锯齿状缺口,而她鞋上沾着的草叶边缘是光滑的,“城西公园的三叶草田上周刚除过草,您鞋上的应该是城东艺术馆后花园的麦冬草。而且据我了解,上周那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商静曦再次拿起了勺子,并用其在瓷杯沿磕出轻响:“落小姐不如改行吧,我这个侦探都有些自愧不如了。” 她抬眼时,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像蝶翼振了振,“所以周六的晚上,你真的一直在拍卖会上吗?”

阳光忽然移了位,光斑滑到我手背上。我数着咖啡拉花里渐融的爱心:“那是当然。”

“真的?”

“拍卖会的入场牌上有时间戳。” 我强迫自己迎上商静曦的目光,“商小姐总不会觉得,我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商静曦的指节在杯柄上泛了白:“那勺子,落小姐真的拍下来?”

“那是当然。” 我把冷掉的咖啡推远些,“怎么,商小姐是在怀疑什么?”

“那倒不是,不过我很好奇落小姐哪来的那么多资金。”商静曦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杯柄,白瓷映得那截手指近乎透明,“难不成是背后的贾氏集团?”

“商小姐查我查得很细。” 我笑了笑,故意让银质手链滑落到手腕,“不过你或许是忘了,我曾经也是米其林三星厨师。我在绿洲号上赚的钱可不少。”

商静曦忽然倾身靠近,连呼吸都带着咖啡的焦香。“我知道落小姐的工作。不过嘛……我还知道你的财务状况。”

我的指尖忽然泛起一阵凉意,我盯着商静曦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后颈的皮肤却像被细针轻轻刺着,这女人绝对没安好心。她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反而让我更加确定,她打探财务状况绝非随口一问,定是想从中挖出什么,好去白家交差。毕竟我的不在场证明,就算商静曦能力再强也发现不了什么问题。

“怎么,难不成商小姐现在在银行工作了?” 我刻意放缓语调,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心里却暗自提防着。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手段罢了。” 商静曦轻描淡写地应着,眼神却在不经意间扫过我的脸,像是在判断我的反应。

我心里冷笑,手段?无非是想套我的话。可商静曦越是这样,我偏不让她如意。

“算了,我想你也不会告诉我实情,我们的谈话就此结束吧。” 商静曦说着就要起身,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扬了扬眉头,故意抛出重磅炸弹:“白家派你过来不是为了我的财务状况吧?”我顿了顿,“还是说白家害怕我夺取家产?毕竟白紫伊死了,白行简亦或者他儿子白敬亭是唯一的继承人。”

“你很聪明……” 商静曦的声音低了半分,“看来我这个侦探今天注定要无功而返了。”

“那就请商小姐不要浪费时间了。”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其实我也喜欢跑步,或许某一天我们可以一起晨跑。”

“那就告辞了。” 商静曦很快收敛了神色,识趣地点头,转身时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我目送着商静曦的离开,大脑此时此刻飞速的运转着。我的眼线告诉我白家的人试图利用白紫伊的事情来对付我,可是就刚才的谈话来看,白家找的这个侦探似乎不太愿意和我有过多的交流。毕竟她要是真的想调查出一些事情,不可能没有做好准备,同时也不会在见我之前还去晨跑。

“看来……这位商女士的雇主并不是白老爷子一个人。”我看着窗外开车门的商静曦喃喃自语,“或许……”我在停顿了好一会,最终的那句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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