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恶魄脾气还倔的鬼会是副什么样子?
苏长泠原本是想不到的,毕竟恶魄这崽子的脾气,在她所见过的诸多厉鬼之中,已然又倔又硬称得上其中一“最”。
但当她带着非毒和老应,沿着山中狭窄又别扭的羊肠小道,一路自茶园走到水边,并在那仙女潭旁寻见了那不躲不藏、只静静端坐在潭岸上的年迈老妇时,她忽然便想得明白了。
——那是一种历遍风霜而不肯改变分毫的、陈旧的顽固,是一种老去却不曾腐化的倔强。
若说恶魄的倔是孩童最天真又本能地执着。
那哀魄的倔,便像是盛着生漆的漆碗里剩下的、变硬发褐了的大漆,想要去除便须得剜下一块肉来。
落了地的漆面即便被摔得支离破碎也绝不会溶散进水里——它就是那样经年累月的陈旧着,死不肯软下分毫的身骨。
——这的确是个生性倔强的老太太。
一个脾性比恶魄还要犟的老太太。
找见了鬼的剑修缓缓低垂下了眉眼,她倒没想过伏矢竟会以这样的姿态,就这样端坐在那里等她。
于是她足下的步伐不自觉被她放得既轻又缓,那鞋尖却照旧不慎碾上了一片小路上躺着的深秋黄叶。
叶片为人轻巧地踩压进了泥土,微凸的叶脉与地面刮磨着,发出极细的窸窣声响。
那边正襟危坐着的老妇循着那动静略略转过头来,她抬眼望见了那头顶着几只厉鬼、容色一时复杂万分的剑修,不禁浅笑着弯了眼睫:“你们来了。”
“坐吧。”
伏矢抬了手,衣袂轻拂间,地上便凭空变出了几只蒲团与凭几(一种辅助坐具,可以度娘一下,光说有点不好理解)。
她好似已在这里等了他们许久了,面上充斥着那种对他们的出现浑然不觉惊诧的从容轻松。
苏长泠见此心下不由越发复杂,她抿着嘴立地定定良久,半晌方收起山君,学着哀魄的样子,小心端坐上蒲团。
“不用那么拘束的,小长泠。”瞧见她那动作的老妇唇边浮上了浅浅的笑,“你可以坐得轻松一些——不必学我。”
“我会这样,不过是因着我这把被烧焦了的老骨头,目前也没办法摆出别的坐姿来罢了。”
——她那骨头,几乎算是被雀阴拿鬼气拼起来的。
随便乱坐,会散架的。
莫名回想起爱魄给她拼骨头的样子的伏矢又笑了起来,眼角的沟壑循着那笑弯折出一道道和蔼的弧度。
剑修听罢,心头无端多出来了三分慌乱,她紧绷着唇角,片刻没头没尾地挤出来了一声“抱歉”。
“……抱歉。”
由是哀魄笑得比方才还要开怀一些:“你有什么可抱歉的,小长泠?”
苏长泠一时语塞:“……我不知道。”
“那就不需要道歉。”伏矢的面色平静得出离,“我知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小长泠。”
“也知道这地方是非毒教着你找出来的——”
“如你所见,孩子,我葬身于火海,道行又远不似雀阴他们那般深厚。”哀魄的声线既低又缓,“我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死前就是。”
“所以,我并不打算与你们动手,也动不了那个手。”
“那你……”剑修目带犹疑,她这会竟有些看不出她打算做些什么。
“我想请你们听我讲一个故事。”伏矢含笑打断了少女的疑问,“并在那之后,帮我解决一个问题。”
“——一个,我思考许久,都没能得出答案来的问题。”
“好,你请讲。”苏长泠死死板着的腰节闻声微松,先前僵硬不堪的坐姿也跟着略略缓下了几分,她晃了晃腿,两腿交叠着盘膝坐上了蒲团——相对于古人容不得有一丝差错的正襟危坐,她果然还是更喜欢这个。
那老妇见状反生出来了几分好奇:“咦?你不先问问我要讲什么故事吗?”
“……主要你们会讲的,几乎都是自己的死因——或是生前那些堪称‘刻骨铭心’的诸多往事。”剑修望着鼻尖答了个老老实实。
——从前她从未觉着自己能有那劳什子的表达欲,但自这几魄的表现中看,她心中潜藏着的表达欲好像还挺旺盛的。
——不然,也不能每只鬼都恨不能一见到她,就与她轮番控诉上几圈的生前死因和满腹不甘。
“哈哈——你说得对。”伏矢笑眯眯弯起眼睛,“我们最会讲的,确乎都是这些往事。”
“毕竟,人死后,生前的种种便会逐渐在你脑子里变得模糊而朦胧——等到了那时,仍旧会被我们牢牢记在脑子里的,自然只会剩下那些或大喜或大悲,或痛苦或不甘的一点零星的色彩。”
——这样的一千多年过去。
她脑子里也只记得住那点零星的色彩了。
老妇缓慢的眨了眼,只觉她脑子里本就已足够模糊了的记忆,在刚才的一瞬好像又多模糊了一分。
苏长泠闻此缄默着低了脑袋,她盯着自己被捏得泛白了的掌心——许久翕动了嘴唇:“那听着仿佛很难过。”
——就如同她被时光忘却,同时她也抛却了时光一样。
“的确是很难过。”伏矢抚着腰间的玉佩轻笑起来,夜空下,冷凌凌的潭水澄如明镜,让人望着恍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岸上,还是在云端。
——抑或是。
在水中。
“但那并不重要——”哀魄置放在膝头的十指微微蜷起,声线稍哑,带着股说不出的久远与沧桑,“好了,小长泠,先听我讲故事吧。”
“……好。”剑修如是应着,一面将头顶戳着的几只小鬼揪下来,摆小布偶一样把她们摆成了一排。
一向最为任性的小鬼哼哼着爬上她的膝头,一旁同样没比她大了多少的惧魄想了想,终竟小心翼翼占据了苏长泠的另一侧膝盖。
“啧,出息。”非毒撇嘴,当即拧身化成原本的大小,大摇大摆地将应无风赶去了一边并毫不客气地占据了那只蒲团。
某没什么脾气的万年老树见此情状,只得认命地挪了屁股,老妇看他们几个大约是准备好了,终于缓声开了口:
“故事开始于一千二百多年前……”
? ?指甲好像好了一点,我明天尝试一下能不能恢复日四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