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与泥土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医生舒展着僵硬的肩背,仰头深吸一口气,看阳光穿透枝叶在碎石小径上洒落金斑。
“这里空气可真好...还是和以前一样。”医生张开手臂,深呼吸了一下,左右环顾间,却突然皱眉,“怎么会有陌生人进来?”
兰达半跪下身,西裤裤腿的布料擦过地毯上的流苏,视线先移向圆桌上的饮品杯子,又凝视着躺椅上熟睡的人,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如瀑的青丝,“我允许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压迫。
医生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短暂游移,“要移步楼上吗?还是......”
兰达垂眸望着她舒展的眉梢,那些白日里拧成结的焦虑似乎终于在睡梦中化开。看来最近休养的不错。
他伸手往上扯了扯毯子,盖住肩膀位置,指尖却猝不及防陷入一片温热。女孩无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像藤蔓缠绕住枝桠。
兰达身形微顿,却未抽离,只是低声道:“把我当成了谁?”
良久,他慢慢收回手指,对方微蹙眉,像是有些不安,随后浅淡的雪松气息,轻轻落在她的额头:“睡吧。”
兰达手臂一揽便将那具柔软的身躯轻松抱起。西装与裙摆相互摩挲,发出沙沙轻响。
“在这里。”
他陷进绒毯躺椅里,像摆放珍宝般将她安置在怀中。感受着她额头无意识地抵上他的胸膛,发间清甜的橙花香气与他身上未散的硝烟味纠缠在一起。
“明白。”医生垂下眼睑,余光瞥见站在阴影处的兄长。后者面无表情地翻开皮质文件夹,纸张翻动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医生翻阅着文件,坐在旁边的旁边的藤椅上,端起侍从刚刚走上来的酒杯,啧啧感叹,“这么厚,最近发生的事情还挺多的。那我先从医院的汇报开始了......”
艾薇感觉朦胧间,意识还在混沌中浮沉时,脑袋上突然传来一阵轻柔的触碰,手指抚发丝,像安抚炸毛的幼猫般温和梳理,疑惑时,又一阵若有若无的雪松香裹着呼吸拂过耳尖,颈下传来有节奏的震颤,她这才发现身下不是一个躺椅,而是一个人的身体。
侧方传来汇报的声音,“较去年缩减41%。主要受战争局势影响,周边居民因物资匮乏减少就医频次。
第二来源, 药品销售收入,占总收入百分之60%,较41年缩减38%,因磺胺类抗菌药、镇痛药等战略物资实施配给制......”
她一愣,不敢在动作,他们是用德语沟通的,太多专用名词,听的顿顿卡卡的,总体听下来,这家医院似乎经营不太好的样子。
这时,头顶上的手,动作顿了顿,接着是轻声问道,“醒了么?”
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却有些懵,没有动作,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来这里,又怎么就如此亲密的姿势了,还没有回答,另一道男声响起。
“怎么可能?那杯饮料可是能让人进入深度睡眠的,而且镇定剂停止后也会出现嗜睡的症状。”
下一秒,她感觉被一双手臂托起,轻放在一旁的躺椅上。一条柔软的羊绒毛毯被调整着轻轻覆了上来。
医生的声音再次响起,“总体来说,如果要继续维持医院运营,我个人认为会很困难。”
水晶酒瓶与玻璃杯相碰的声响清脆悦耳,兰达起身,走到旁边的圆桌上,不紧不慢地斟着酒,“请那些先生们,再来调养几天身体吧。那么在乎自己的生命,当然也要顺便体检一次。相比较其他人直接抢,我最起码还真的给了他们有偿的健康服务。”
一直沉默的黑制服开口,“有人希望能用法郎支付,黄金储备不足。”
“法郎?”兰达突然轻笑出声,银质搅拌匙在杯沿敲出清脆的声响,但与此不同的是他的声音格外的冰冷,“法郎就像融化的雪水不断贬值,我要一堆废纸做什么?再过一段时间,可能连一块土豆都买不起。”
玻璃杯底轻轻磕在桌面上,“我要的是黄金,技术,古董,名画。战争年代,最好不要让人发现,他的生命价值比不上子弹。既如此,也不会吝啬一枚的。”
“是。”
“还有一点,先生。”医生这次压低声音,语气听起来格外凝重,“我们的元首每日都要服用大量药物——既有兴奋剂甲基苯丙胺,以此维持警觉、缓解疲劳,制造短暂的亢奋状态。”
“也会使用镇静剂,试图对抗焦虑与失眠,同时治疗其他身体疾病。这些成分复杂的药物每日混合服用,很可能已经对他的性情产生了严重影响。”
“而且随着战争加剧他以后面临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而药物都是会上瘾的。人在困境时最容易多想,药物的成瘾性会像淬毒的藤蔓,顺着血管爬满他的理智。他极有可能发生极大变化,无法用过去的他来对照现在的他。”
医生声音沉沉地,继续道,“外部势力以及内部不稳定,先生,为免被卷入崩塌的漩涡中,我们必须在局势彻底恶化前抽身离场。”
兰达垂下双眸,利益至上一直都是他所信奉的,也是他们在实施的,“我知道。”
黑制服见他们陷入了沉默,听不出任何情绪说起另外一件事情,“另外,已经开始了,奥斯维辛集中营。他们将会被送到‘淋浴室’,由值班大夫拧开放气阀门......之后统一运走。”
“可以了,不要在这里说这些。”兰达指尖轻点桌面,打断了对方未尽的话语。
回头时动作却陡然放柔,将滑落的薄毯轻轻往上掖了掖,盖住熟睡者露在外面的肩膀,指腹无意识地抚平褶皱。
“是。”得到的回应简短而恭谨。
“她应该要醒了,先生。”医生查看着手表提醒道,“怎么会去喝那种助眠性极大的药饮,不过也好,是时候应该放松一下了。”
艾薇睫毛轻颤,意识在混沌与清醒间反复拉扯。她察觉的很清晰,有一道温热的视线正落在自己身上。
迟疑片刻后,她缓缓睁开双眼,朦胧的目光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像是以前无数次应付要她午睡的叔叔和哥哥一样,似是才从绵长梦境中抽离。
一旁的兰达唇角勾起温柔弧度,绿色眼眸泛起笑意,轻声开口,“又见面了,同桌。”声音像春日里拂过窗台的风,裹挟着久违的称呼与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