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之人,亦是光辉。
...
“所以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是魔王这件事,你不会说出去对吧?”
见李沫心点头,以勒什看上去很高兴,甚至对这个刚认识不久的陌生人道了一声谢。
不过连过去都掏心掏肺了,道谢也不算奇怪。以勒什的的确确是无比纯粹,纯粹到李沫心连身份都能随便忽悠几句就啥都说了。
“不过,为什么要来这里?这里很吵吧。”
大熔炉附近,喧闹声不绝。卖饼的、弹吉他的、吵架的...怎么看都不是静心搞学术研究的地方。
正在埋头苦算的以勒什笑了笑,给了一个很奇怪的解释:“宫殿里太冷了,只能听到那么几个声音,我还是更喜欢在这里,热闹一点。”
以勒什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魂灵熔炉旁找灵感,听着萨卡兹们来来往往的声音,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轻松。
以勒什再怎么说也是魔王,拥有听见其他人‘情绪’的共感。如果躺在宫殿里,就只能听见王庭的监视者们冰冷的声音——
腹诽、冷漠、嘲笑,甚至是埋怨与憎恨。
他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监视一个无用的魔王。大概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所以以勒什很轻松就能溜出来,没有人阻拦。这样要是他死在外面说不定会更好,萨卡兹早就在期待一个更加强大的魔王了。
李沫心沉思着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不过以勒什离开的时候好像很高兴,像是那种找到了能交心的朋友一样高兴,李沫心想到这位魔王殿下平时应该很孤独的。
在‘正确的时间线’中,以勒什就像他的外号一样,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过渡者。但是如今,以勒什在李沫心眼中更加具象了。
这个世界很多事件终究需要李沫心的参与推动,否则也许就很难成立。
比如以勒什提到的那本给了他灵感的‘古籍’,其实是当年李沫心离开前交给奎隆的,那里面装着他与戈渎共同的设想。
本以为历经万年,那过去的理想早就被毁去,却不曾想还留下了只言片语,最终传递给了以勒什。
在继‘大制图师’戈渎之后,似乎又有一位能够读懂李沫心设计的人出现了,就是这位平凡的魔王。
李沫心闭目思考——他并不觉得自己真的将以勒什忽悠了过去,以勒什并不愚蠢,甚至很聪明...
只是以勒什没有指出来,前文明人类也好文明的存续也好,以勒什自知无法亦无力左右,于是将李沫心当成一个可以交流的同伴。
大概是这样的。
李沫心再度睁眼时,身边的变形者集群正在看着他,见他睁眼便不解地打起了连珠炮:
“你似乎对以勒什很在意啊,为什么呢?以勒什应该很普通才对,或者说是有什么我们没有发现的特殊之处?如果有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们呢?”
以勒什在画移动城市的图纸这件事,变形者集群是很清楚的,他们不相信光是这点就值得李沫心偏爱。
一定有什么更特殊的地方才对,变形者集群却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
他们觉得自己还是不够了解李沫心,还不能弄懂李沫心,看起来他们做的还不够多。
决定了,之后再多分出些个体观察。
“并没有什么不同,非要说的话,很普通算不算。”
“啊,看来你不想告诉我们。”
李沫心看着正在羡慕嫉妒以勒什的变形者集群,并未说出真正的原因——在第一眼看见时,李沫心总感觉以勒什很熟悉。
直到与以勒什慢慢交流过后,李沫心过去的记忆才突然醒悟。
戈渎三人尚未决裂时,李沫心也像一根豆芽菜一样,坐在安魂熔炉前为卡兹戴尔的设计找灵感,那是记忆中最快乐与轻松的时候。
看见以勒什,李沫心恍然间好像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
从那以后,以勒什几乎每天都来找灵感,在熔炉旁坐着思考的人又多了一个。
李沫心偶尔也指点一下以勒什,为以勒什解决些难题,这并不会影响些什么。
“能源还是不足啊,卡兹戴尔好像没有能够让城市动起来的那种东西...”
以勒什有些愁眉苦脸,这个问题太困难了。
“还是有的。”
李沫心敲了敲身旁的魂灵大熔炉,那里燃烧着萨卡兹们的祖宗。
于是又一个关键设计落笔了,熔炉里的死魂灵们在这一天突然不约而同的颤抖了一下,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可是再不好还能有什么呢,他们的肉体早就都已经死了,总不会还有人能迫害奴役一一堆骨灰吧?
...应该不会吧?
变形者集群就这样远远地观察着两人,以勒什与李沫心就像是挚友一样聊的火热,这让他们感觉无比挫败。
这点其实很让人疑惑,李沫心在那么久之后居然又多了一个朋友。
但李沫心却并未过多解释,以勒什也没有主动去问什么,他们心底里其实都知道得很清楚。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他们其实都在被推着往前走,世界的发展不会因为一个或两个人的意愿而改变。
当李沫心来找一个魔王时,就意味着这位魔王离死不远了。
这一天,以勒什正在为自己的设计添上最后一笔,挚友李沫心就在身旁看着他眉目认真地画着。
可是最终落在纸上的不是描摹未来的笔尖,而是一串血珠从以勒什的喉间涌出,猩红而刺眼、鲜活而悲伤。
...
变形者集群将以勒什扛回了魔王的宫殿,赦罪师们为以勒什随便开了点药,然后就将他们的魔王留在了寝宫内。
以勒什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混血萨卡兹,没有任何法术的天赋,就算成为了魔王也无力阻止源石在衣袍下的肆意涌动。
那么多年月里,他就一边这样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边靠在大熔炉旁进行着自己的设计。
源石几乎要将以勒什身体的温度掏空,将其完全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头。所以以勒什喜欢去大熔炉呆着,那里更温暖、更喧嚣...
只有在那里,以勒什才能感觉自己好像活着,并且为了活着的意义而奋斗。
当以勒什在自己冰冷的寝宫里睁开眼时,见到的不是王庭派来监视的成员,而是李沫心。
在这几乎算是最后的一点时间里,以勒什仍然没有问李沫心是怎么进来的,就好像他不曾过问一点李沫心的来历。
看着以勒什挣扎着起身,李沫心伸出一只手扶着以勒什瘦弱的身体,另一只手握着以勒什冰冷的手指。
以勒什看着面前的友人的关心,轻轻微笑了一下,脆弱而又美好,像是一朵即将凋谢的花。
“阿心...”
以勒什捏着李沫心的手:“是你把我送回来的吗?”
李沫心没有回答以勒什,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别问那么多,好好休息。”
“嗯...”
以勒什靠着身后的枕头勉强坐起,握着李沫心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同样就这么看着李沫心的眼睛。
“阿心,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想问什么就问吧。”
“不要骗我,你答应我,不要骗我。”
“我答应你,我不骗你。”
以勒什的问题出乎意料,他问道:“阿心,我会死于矿石病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很简单,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会觉得没什么问的必要。
答案实在明显,以勒什能撑到现在,无非是因为魔王的位置获得了多一点的供养、因为黑冠在矿石病里多苟延残喘了百年。
以勒什早就应该死于饥荒或矿石病了,实际上也确实,活下来的是一位魔王,而不应该是以勒什。
可是以勒什依旧执着地抓着李沫心的手,眼中闪烁着某种光芒,希望得到李沫心的一个确切答复。
这无关乎魔王的权势与苟活的时间,这是在确认另一个问题,另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
“阿心,我会死于矿石病吗?”
李沫心知道面前的人已经将自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可那又怎么样呢,以勒什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让一个将死之人知道真相,那终究也只会是一个人的真相。
“不会的。”
李沫心握着以勒什的手,喉头微动:“我不会让你死于矿石病的。”
“...这样啊,谢谢你,阿心。”
得到了这个答案,以勒什那宛若回光返照一般的精神退了下去,整个人重新躺回了床上,但是依旧握着李沫心的手。
以勒什不再问其他问题,忽然又说道:“阿心,你的手很温暖。”
这只是以勒什的错觉而已,一块石头怎么可能会有温度呢?
在之后的日子里,以勒什都是这样虚弱的状态,几乎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只是偶尔被喂些食物或者汤药。
也许让王庭的那些主人们过来,还能为以勒什延续些生命的时间,不过以勒什并没有下这样的命令。
他的时间不需要再多了,他也不想再见那些王庭之主,不想再费尽心思地套上那些沉重的华服、只为苟且片刻虚与委蛇。
最后陪在以勒什身边的也只有李沫心,有时负责投喂一下,但更多的是将那些图纸递到以勒什身边便于以勒什进行最后的反复检查。
王庭之主们乐见于此,以勒什的死最好顺理成章。
后来还有一天,斥候们来到宫殿,向魔王汇报了诸国联军的集结,不出所料又一场战争即将被发起。
可纵使发现了这一切,以勒什又能做到些什么呢?他对卡兹戴尔的现状无能为力,也只有将所知的转告王庭之主们,希望他们谨慎行事。
可是一场战争...无法阻止了,很难说他们中的个别不是在期望这个。
以勒什很忧虑卡兹戴尔的未来,但他自己也早就没有未来可言。
信使侍从们跑来跑去,宫殿内的卫队也日益减少,没有人还愿意花紧急的时间陪魔王殿下过家家。
于是在这少有的自由时间里,以勒什难得与自己唯一的友人李沫心聊起了天,从战争可能的走向聊到卡兹戴尔的未来。
但更多的时候还是以勒什在说,李沫心就在床边安安静静的听着,偶尔点点头发表一下评论。
以勒什突然说起来一个他记忆很深刻的孩子——特雷西娅。
那孩子是名衣匠,曾为宫廷中的萨卡兹编织出很多美丽又实用的衣服,而以勒什对她的印象不止如此。
善良果断且拥有领袖气质,她的未来肯定不止于此,是个相当不错的孩子。
哦对了,特雷西娅还有一个哥哥...好像是叫——特雷西斯?
特雷西斯勇猛无畏,剑术高超,而且很会照顾人,虽然对自己的印象不是很好...可那有什么所谓?
以勒什虽然看上去还年轻,但其实已经是个老古董了,历史的舞台总是要留给下一辈的年轻人。
他们可以好好照顾彼此,还可以照顾更多的萨卡兹,或许不会一直到永远,但是这就已经就够了。
...
炮火真的落下了,就在卡兹戴尔的城门,蒸汽、音乐还有一堆叫不出名字的东西,正在侵略萨卡兹们的卡兹戴尔。
能调动的士兵全都已经前往前线,魔王的宫殿中就连侍从也不剩一个了,以勒什在这一天却醒得很早。
“阿心,我居然真的等到这一天了。”
以勒什破天荒地请求李沫心帮忙,打开放着衣服的柜子,取出一件看起来最华丽的为自己穿上。
那衣服看上去有点不太合身,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了,大概是以勒什刚成为魔王那会的,不过现在穿着倒也正好。
厚重而华丽的服饰,正好能够遮盖以勒什苍白枯瘦的身体,而且还足够显眼。
“阿心,扶我出去吧。”
李沫心就扶着以勒什走出冰冷的宫殿,这一次没有人看守,他们可以从正门光明正大的出去。
沿着大街一直走,来到了以勒什病发前常呆的地方——死魂灵大熔炉。
在战争还未到来时,这里总是很热闹、很快活,萨卡兹平民都喜欢聚在这做点什么。
只是现在,熔炉中的死魂灵已经飘向战场,萨卡兹平民们都拿起了武器,往日的些许温情早已不在。
以勒什看着这冰冷的一切,默不作声,只是在曾经常坐的位置旁多留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那空荡的熔炉,忽然叹了口气。
如果这场战争能够胜利,那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更多萨卡兹的遗体被丢进去,成为温暖活着的萨卡兹的柴火。
死去的人不得安息,但却能为活着的人点燃一条道路,照亮某个未来。
两人继续前行,走向远处的城门,战争的气息越来越近,血腥味混着喊杀声飘向以勒什。
比起死于矿石病,以勒什更宁愿在战场上英雄一回,不做个懦夫,哪怕死后就是一具无名尸体。
城门就在近前以勒什突然停下了,摆了摆手示意不需要李沫心继续搀扶下去,找了块靠墙的石头坐下缓口气。
看着自己连走到战场都费劲的身体,以勒什忽然大笑了起来,可是连着笑声也嘶哑嘈杂,伴着些泪光闪烁落下。
笑完,以勒什喘息道:“真是不甘心啊,就差一点了...”
死亡与战争如此之近,就这样碾碎了卡兹戴尔的平静。远处的城墙忽然响起一阵轰鸣,也许是联军的炮弹已经打到了这里。
而身为魔王,以勒什却什么也做不到?
开什么玩笑啊,为什么什么也做不到呢?
以勒什不明白,为何王冠要眷顾自己一个将死之人?无论是百年之前还是如今,只要一息尚在,便不肯放自己自由。
以勒什只是一个普通的萨卡兹,有点幸运,可他更宁愿自己没有。
可是,如果说以勒什现在还能为萨卡兹做到些什么的话,那么答案就仅仅只剩一个了。
‘阿心,你能帮帮我吗?帮我走到那里。’
李沫心看着这个用眼神向自己请求的萨卡兹,多么的瘦弱、无力、普通,本该早就死去才是。
这样普通的萨卡兹还能做些什么呢?
李沫心垂眸、闭眼,将手搭在了以勒什的肩上,再次睁开时,金色的菱形已然闪烁于眼中,俯下身在以勒什耳尖轻轻说了些什么。
以勒什感觉身上的伤痛与病重忽然一轻,就像是炎国人常说的回光返照一样,身上多了几分力气。
不算多,但已经够用了。
“阿心,谢谢你。”
以勒什由衷的笑了,他站起身,一个人走向属于自己的归处。这时他已经挺直腰板,撑起了一身属于魔王的华服。
那背影是如此孤独,但一往无前。
...
炮火轰鸣,碎石滚落。
“(卡兹戴尔俚语)!”
战斗力尚存的士兵们聚在城墙脚下,眼睁睁的看着多国联军远程轰炸,将卡兹戴尔扎的到处都是窟窿。
可是他们却什么也做不到,距离太远、人数差距太大,想要破敌制胜,就只有拉近距离。
可是那些侵略者早就架好了法术回路,只要他们敢离开掩体,那将只有死路一条,可是缩在城墙下又有什么不一样?
城墙早晚会塌。
“王庭的增援呢?!再不来我们就要被团灭了!”
“斥候早就出去了!你问我我又怎么知道的?”
“这个时候就别他妈等什么王庭了!他们根本不在乎平民死活!”
无人指挥的士兵们乱哄哄,有的干脆直接拔出剑,打算冲出城墙拼个你死我活。
反正投降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身后就是卡兹戴尔、是他们的家,宁可死战也绝不退缩。
“都安静一下。”
这时一个镇定的声音传来,萨卡兹士兵们看向来人,顿时感觉有了主心骨:“特雷西斯队长,您来了!”
士兵们大多不认识以勒什,但他们却认识特雷西斯,这位实力强悍英勇无畏的护卫长。
“嗯,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是很好...”
一个士兵汇报了情况——
多国联军有维多利亚的蒸汽骑士起头,莱塔尼亚的音乐巫术压阵。等到城破之后,火力再覆盖几番,卡西米尔的骑士便可横冲直撞。
唯一的办法似乎只有斩首敌方指挥官,那只绿色的菲林,可这也并非易事。
就算是特雷西斯,也不可能顶着舰炮的火力直接冲进敌阵,更何况那菲林同样不容小觑,只有全盛时期才可一战。
“除非有什么能吸引火力。”
这时,特雷西娅也来到士兵们身前。
这些天,一直是她在主持战局,统筹战术规划。
“敌人的军队虽然火力凶猛,但边缘还是有薄弱之处。”
特雷西娅说的薄弱之处,是维多利亚围成半圆圈的蒸汽骑士,负责充当铁桶边缘的作用压制侧面,为正面战场的主炮轰炸扫清障碍。
“只要能够吸引正方火力,特雷西斯就能屠戮那些蒸汽骑士,从侧方绕到敌阵斩首那个指挥官。”
特雷西娅的话很明确了,而这也是目前最可行的战术。
但正面负责冲击敌阵的士兵也就是死士,他们在火炮的轮番轰炸下,到底能有几个幸存呢?
沉默间,一个士兵突然问道:“意思是让我们去送死吗?”
“是的。”
“只要这样,特雷西斯队长就能争取希望吗?”
“是的。”
这样的问答是多么沉重,可是得到了肯定答复的士兵点了点头:“明白了,那我去。与其在这等死,不如和他们拼了。”
越来越多的士兵站了出来,最后所有士兵都站了出来,他们将会冲出去吸引火力,为特雷西斯创造斩首的机会。
可唯一的问题也来了,敌方指挥官又不是傻子,这么可疑的突围恐怕很难让对方上当,但这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特雷西斯并无太多恐惧,他相信特雷西娅的判断。
“等一下,要说诱饵的话,没有比我更合适的吧?”
这时又一个声音传来,士兵们全都将目光投向那身着华服的陌生萨卡兹,一时间搞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是谁。
但特雷西娅的眼神忽然一动,特雷西斯握剑的手也微微一颤。
当黑色的王冠浮现时,萨卡兹士兵们才猛然惊觉,这看上去像是普通平民一样的同胞,居然就是现在的魔王!
尽管从未瞻仰过这位魔王的威严,但是士兵们依旧自觉的为以勒什让开了一条道,以勒什就这样走到了特雷西斯与特雷西娅面前。
看着特雷西斯微颤的眉头,以勒什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惊异。而特雷西娅,这孩子心中尽是不忍与怜悯。
在众多萨卡兹的视线中,以勒什笑道:“他们是冲着魔王来的,那最好的诱饵当然是魔王。”
冲锋在前的以勒什实在是显眼,在一群穿着铠甲的士兵中只有他穿着华服,头顶上的王冠红黑色光芒大放。
堪称嚣张。
好像生怕那些侵略者不知道他是魔王,好像在告诉那些侵略者往这儿打,而以勒什也成功地如愿以偿了。
一轮炮火过去、两轮炮火过去、三轮炮火过去。
飞溅的弹片割开皮肤,血液粘着身上的衣服,以勒什骑着胯下奔兽一往无前,身后追随着千军万马。
看着那站在废墟上居高临下的菲林,以勒什却丝毫没感到畏惧。魔王昂首挺胸,笔直的冲向死亡。
甚至不需要凯尔希出剑,维多利亚军队中的一发炮弹飞出,就炸碎了以勒什的半边身体。
以勒什跌下坐骑,黑色的王冠消散如尘。是了,这本就不该属于以勒什这样平凡的人。
可是当以勒什尚未暗淡的视线扫过身后时,那些萨卡兹士兵依旧前仆后继地冲击着敌阵。
李沫心的法术维系了以勒什的片刻生机,感受到头顶王冠的消散,以勒什用最后的力气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以勒什才感觉自己好像担得起一点魔王的名头了。
其实以勒什早就该死去了,但他的生命却两度被维系。一次是因为王冠,而另一次是李沫心的法术。
上一次苟活下来时,以勒什感到无比惭愧。可是这一次,以勒什知道自己已经尽了所有的力。
那就是死在这个战场上。
为萨卡兹的胜利赢下一些希望,将王冠传给下一个更加名副其实的魔王,这是以勒什最后能为萨卡兹做的事了。
虽然一生碌碌无为,平几至极,却倒也无愧魔王之名。
以勒什死了。
...
凯尔希只是看了一眼光芒熄灭的方向,就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战场。
她对以勒什死得轻易并不意外,毕竟这位魔王是如此的平庸,而这也是她发动这次战争的理由——以最小的代价回收‘文明的存续’。
接下来,只需要鼓动其他各国速战速决,结束这场战争就行了。
可是,凯尔希看着战场上仍然在冲锋的萨卡兹们,却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侧面的战场似乎有些...过分安静了?
蒸汽声与火炮声呢?
想到这一点的凯尔希瞳孔紧缩,迅速将视线投向侧面,却发现本该在那里的蒸汽骑士们全都莫名倒下了。
金属铠甲上没有过多战斗的痕迹,只有一剑——
特雷西斯在他们将炮火全都投向以勒什时,就这样一路打穿了蒸汽骑士组成的防线,杀进了敌阵腹中!
在各国都能算得上是英雄级特种单位的蒸汽骑士,居然顶不住特雷西斯的奇袭一剑!
而现在,这位满腔愤怒的勇士已经来到了凯尔希身边!
并未给凯尔希反应的机会,特雷西斯的下一剑到来了:“直面我!仇敌!”
而远处的战线,诸王庭的增援也终于到来,特雷西娅巧妙编织的法术令炮火与音乐熄灭,战场的局势开始逆转了。
此时城墙上,两道人影旁观着这一切,正是李沫心与变形者集群。
当看见那身披华服、头顶黑冠的身影一马当先,率领众萨卡兹士兵直直冲向凯尔希正线时,变形者集群感觉到李沫心狠狠的震颤了一下。
“我们已去确认完毕。”
变形者集群看着李沫心,刻意提醒道:“以勒什已经死了。”
“...”
李沫心看着远处闪烁的剑光与法术,明白这也是以勒什眼中最后的风景。
以勒什没有死在撵架之上,而是在最后当了一次真真正正的魔王,死在了问心无愧的冲锋中,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变化。
这倒也不错,也算如以勒什所愿。
片刻后,他淡淡的说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