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孟阿布带来的话,厉延贞第一个想法就是,刚才在外边暗中监视自己的人,也有高延福派来的人。
所以,自己和薛茂彦刚才的密探,已经被高延福知道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高延福为何会主动帮助自己。
虽然心中生出了这样的猜测,但是厉延贞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这种猜想。
孟阿布出现的时间,和薛茂彦离开不过是前后脚的事情,高延福根本没有时间,在得到了通报之后,在将孟阿布派来的可能。
如此来说,自己刚才的那个闪念,定然是一个误解。而高延福提出,让自己明日主动提出,前往西线大营查看俘虏的事情,定然是另有打算。
没多久之前,在高延福从大牢返回之后,厉延贞曾亲自去求见过,却被高延福给拒绝了。
现在看来,他肯定也是心有顾虑,所以在刻意做出和自己疏远的假象。那么说,明日的西线大营之行,就是高延福寻找和自己密谈的机会。
厉延贞很快就想通了,高延福让孟阿布带来这个消息的真正原因。心中却有些为难起来,前往西线大营,本来就是自己的计划之中的事情。
可是,前往西线大营,他却不希望是和高延福同行,他还要借助这次机会,设伏脱离众人的视线,前往南山去和薛讷会面。
薛讷擅离职守前来朔方,这个情况厉延贞并不想让高延福知道。
虽然说,从见面以来,高延福一直都对自己表现出了亲近,甚至是支持的态度。但是,不要忘记了他的身份,他可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司宫台内常侍。
高延福的这个身份,在整个司宫台来说,都是属于高阶官员。他对皇帝陛下的忠诚,肯定是不用任何质疑的事情。
高延福若是知道了,薛讷擅自前来朔方的话,厉延贞不敢保证,回到神都之后,他是否会将此事禀告了皇帝。
厉延则心中踌躇,但是却也只能先行按照高延福的吩咐行事。毕竟,高延福想要私下告知的事情,肯定是崔澄等人的事情。
第二日,正如高延福告知的那样,他一早就提出了召集朔方几位重要的人,商讨回京的事宜。
幕府正堂之上,高延福和厉延贞平列在上首,郭澄和朔方的一众将领,分列两侧。
高延福首先开口提出,希望能够尽早的启程前往神都。郭澄首先回应,他在昨日迎接到高延福之后,便开始着手准备回京的事宜。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应有之义,郭澄等人也都一早开始准备,所以高延福召集众人商讨,其实就是定下一个确切的日子而已。
“二位钦使,末将认为五日后启程回京为好,不知二位钦使以为如何?”
郭澄一脸的奉应笑容,向上首的厉延贞和高延福禀报,不过他突然话锋一转,眉头微蹙苦涩的问道:“只是,此前拿下的那些叛逆之人,该如何处置呢?陛下旨意中,仅提到了郑氏的两人,其他人该如何处置?还请二位钦使能够那个主意。”
郭澄提出五日后启程的时候,厉延贞正要依照约定提出前往西线大营,听到郭澄后边的这番话,便暂时将话给收了回去。
“高司宫,郭总管所虑不无道理。启程之前,定然要妥善将此事处置才是。”
高延福同样面色凝重,虽然他已经清楚了,厉延贞接下来的打算。可是,在没有得到皇帝陛下旨意前,怎么处理这些人,都存在很大的风险。
“厉先生,您可有谋断?”
高延福又反过来询问厉延贞,并不是想要将这个棘手的球踢给他。而是高延福不知道,厉延贞究竟想要如何行事。
高延福肯定,厉延贞绝不会莽撞的,在朔方将这些人给杀掉了。但是,从昨日自己前往大牢之时,厉延贞所言来看,他也不会让这些人,轻易的被放出去。
厉延贞沉吟了下来,其实他就心中,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崔澄这些人。将他们给放了,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经过一夜的仔细思考,厉延贞发现这些家伙,已经成为了自己将来到了神都之后,在朝堂上博弈的一个很重要的筹码。
押解着随他们一同前往神都,厉延贞并不想去冒这个险。
他非常清楚,若是自己押解着崔澄等人前往神都的话,途中定然会遭到各方的截杀。
并不是说,那些真的想要将崔澄等人救出去,而是会给厉延贞安上个杀人灭口的罪名。当然,崔澄等人是否真的会被灭口,那就不是厉延贞能够猜测到的了。
“高司宫。”
经过一番认真的思考之后,厉延贞开口说道:“下官认为,既然陛下已经有旨,要将郑氏两人押送入京,其他的这些人,也应当如此行事。下官建议,增派兵力,将所有谋逆之徒,全部押往神都。高司宫,郭总管,你们以为如何?”
高延福和郭澄都没有立刻回应,厉延贞的这个提议,说起来确实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是,一旦路上出现意外的话,这个罪责可不是任何人都能够担下来的。
厉延贞能够想到的事情,高延福和郭澄两人,又怎么可能想不到。
两人沉默了半天之后,郭澄才犹豫着开口问道:“何人领兵呢?”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这领兵押送的差事,本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无论是用任何人,怕都等于将其推进火坑一般。
其实这也是厉延最为头痛的事情,刚才他沉默了那么长的时间,就是在想着,该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交给谁最为合适。
此人不仅要让厉延贞自己能够信任,且还要有能够,或者说敢于对抗士族门阀的实力。甚至说,这个人的身份,得有让士族门阀稍微有些忌惮的实力。
既然他刚才已经开口提出这个建议,人选的问题,当然已经考虑清楚了。
“五原军军使郑灵芝!”
厉延贞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让高延福和郭澄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郑灵芝此前,可是被郭澄以违抗军令的由头,在大战的时候给关押起来的。此外,他本身就和崔澄这些人,有着很深的牵扯。
虽然说,高延福和郭澄也都知道,正是因为郑灵芝的交待,才让他们抓住了崔澄他们的把柄,从而才能够将其一网打尽。
可是,士族门阀之间的利益纠葛,高延福和郭澄都不相信,郑灵芝真的能够完全信任。
对郑灵芝虽然不敢完全信任,但是两人却认为,厉延贞提出的这个人选,确实是当前最为合适的人。
他本身就是五姓七望郑氏之人,虽然郑氏才被陛下责罚过。但是,郑氏在士族门阀当中的威望,还并没有因此而受损。
这个时候让郑灵芝押送崔澄等人,除了利用他郑氏的身份,让其他士族忌惮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等于给了郑氏一个机会,让他们能够等到陛下宽恕的机会。
厉延贞如此行事,等于给了郑灵芝,或者说整个荥阳郑氏一个,明知道烫手,却又不得不接下来的山芋。因为,这个烫手的山芋,是能够让他们荥阳郑氏重回朝堂的唯一机会。
“奴婢同意厉先生之议!”
高延福沉默了一会儿,便想明白了厉延贞的本意,毫不犹豫的首肯了他的建议。
郭澄可没有想明白,其中这些问题的关键所在,不过见高延福都同意了。虽然说,他还是对郑灵芝不敢相信,却也只能表示赞同了。
“既然二位都赞同延贞提议,少时就由延贞亲自去给郑灵芝下令。此外,为了让郑灵芝能够顺利将这些人,安全的押送至神都,延贞建议以朔方道陌刀军校尉来瞿为副将,率陌刀军随行押送。”
让来瞿率陌刀军随行,这个建议没有人会反对。陌刀军的战力摆在那里,同样也能够让那些想要出手的人生出忌惮之意。
“高司宫。”
解决了押送崔澄等人的问题之后,厉延贞便转向高延福,按照他们的决定开口道:“启程前往神都之前,西线大营之中的数万突厥俘虏,还要妥善处置。司宫身负皇命而来,代表着天子威严,下官斗胆,劳请司宫前往西线大营一观。”
对厉延贞的这个提议,郭澄很是感到不解。在高延福他们到来之前,郭澄就依据厉延贞的建议,用这些突厥俘虏修缮朔方城。
此刻的城外,就有一座突厥的俘虏营,若是想要高延福查看突厥俘虏的话,何必跑到西线大营去,就近在城外就可以了。
正在郭澄想要劝阻他们的时候,却没有想到,高延福先开口同意了。
“厉先生所言甚是,奴婢不仅要查看一下突厥俘虏的情况。也要代表陛下,慰劳一下朔方众位将士才是。”
高延福都这样说了,郭澄还怎么劝阻,便话锋一转询问道:“二位钦使何时前往?末将也好安排行程。”
“郭大兄,前往西线大营的事情,就交给延贞吧。还得有劳你坐镇城中,安排回程事宜,以及料理郑灵芝和来瞿押送犯人的事情。”
厉延贞亲切的称了一声大兄,让郭澄连拒绝都不好意思开口。
事情商量妥当之后,厉延贞和高延福决议过午之后,便前往西线大营。这之前,厉延贞要去向郑灵芝和来瞿传达军令,让他们率兵押送崔澄等人。
当厉延贞将这个命令告诉郑灵芝的时候,后者便可以愣住了。
谁都知道,这绝对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郑灵芝第一时间就认为,厉延贞这是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听到这个命令之后,面色顿时阴沉了下来,眼中冒出愤怒之色。
对于郑灵芝的愤怒,厉延贞并没有任何变化,而是静静的等待着他的质问。
郑灵芝心头愤怒不已,不过高延福能够想明白的事情,郑灵芝当然也能够意识到。
在厉延贞的凝视下,郑灵芝脸上的怒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苦涩的无奈。
良久之后,他才再次抬头看向厉延贞,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向厉延贞,苦笑着说道:“征事郎好手段!便是将我荥阳郑氏一族架在火上烤,还得让我们感激涕零。先生之谋,郑某算是彻底领教了。”
郑灵芝毫不遮掩的话,厉延贞并没有任何变色,反而淡然一笑对他说道:“郑将军,虽然延贞手段确实不甚磊落。但是,对你郑氏一族来说,却也是唯一的机会。如今陛下下旨,将郑氏圈禁在荥阳之地,若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将军认为郑氏何时才能被解除封禁?”
“唉……从此以后,荥阳郑氏怕是要和天下士族决裂了。”
厉延贞的话,郑灵芝又岂能不明白。只是,这样的机会,所要付出的代价对郑氏一族来说,确实也非常的大。所以,他才会发出如此的一声无奈叹息。
厉延贞看着愁眉苦涩的郑灵芝,沉吟了一会儿,开口对他说道:“郑将军,对郑氏一族来说,确实可能面临和天下士族门阀决裂的可能。只是,将军认为,数百年以来,天子与士族共治天下的局面,还能够维持多长时间?”
厉延贞这个话,让本来苦涩的郑灵芝陡然惊愕的抬头看向他,眼中的神色,好像是在看一个荒诞的傻子一般。
对郑灵芝的这个反应,厉延贞并不感到奇怪。
“自汉以来,士族门阀逐渐兴起,两晋之时更是盛极一时。前隋末年,炀帝继位后虽因征伐不断,令天下动荡不安,却自继位之初便有打压士族之意。高祖,太宗皇帝为稳固天下,不得已倚重士族。至高宗皇帝开始,对士族门阀打压便逐渐加重,当今陛下如今皇位已固,想必将军当能猜测到,接下来陛下会如何对待士族之人。
以天道之法而言,盛极必衰乃是自然。从方才所言来说,士族门阀如今已经自两晋的鼎盛之时,开始走向了衰落之势。将军认为,今后继位之君又会如何对待士族呢?便是还能够再兴盛百年,百年之后,士族门阀还能够和皇权并立吗?”
厉延贞刚才的一问,让郑灵芝感觉十分荒诞。可是,后边的这番话,却让郑灵芝渐渐的恐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