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皇帝与皇后,夜色已深。
远处万家灯火,长安城看上去繁华安宁,实则暗流汹涌。
“老爷,靖安司急报。”白胜匆匆赶来,递上一份密函。
魏叔玉展开一看,眉头越皱越紧。
密函中报今日午后,鸿胪寺少卿杨蹇家中仆役出城,说是回老家探亲。
但守城士兵发现,马车底板有夹层,内藏大量金银和几封密信。
因涉及朝廷官员,士兵不敢擅动,只派人通知金光门附近的武侯。
经武侯们跟踪调查,发现那仆役并未返乡,而是绕去城西的荒废宅院。
“杨蹇...”魏叔玉当然记得此人。
杨姓在长安是大姓,更是隋朝的皇姓。杨蹇素以清流自居,与王崇基等山东士族关系密切。
他曾多次上书,反对对高句丽用兵,主张怀柔。
是巧合,还是...
“白胜,你亲自带人去一趟。不要打草惊蛇,只需查明里面有什么人、做什么事。”
“是!”白胜领命而去。
魏叔玉又唤来素素:“你回府告诉夫人,我今夜有事处理,晚些回去。另外让府中加强戒备,尤其是夫人的院落,多派一倍人手。”
素素见他神色凝重,不敢多问,应声离去。
安排好一切,魏叔玉独自在观中踱步。走到后山一处凉亭,他忽然听到隐隐的抽泣声。
循声望去,只见高艳丽独自坐在石阶上,望着东北方向默默流泪。
月光下,她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凄凉。
魏叔玉轻叹一声,走了过去。
“公主。”
高艳丽慌忙擦去眼泪,起身行礼:“驸马爷。”
“夜凉,公主当心身子。”
高艳丽勉强笑了笑:“多谢驸马关怀。妾身只是...想起故乡。”
她望向东北,眼中是无尽的哀伤:“高阳公主为救我受伤,我心中实在愧疚。若那刀刺中的是我,或许...反而是一种解脱。”
魏叔玉沉默片刻,道:“公主可知,今日刺客的目标本就是你?”
高艳丽浑身一颤:“为...为什么?”
“因为有人不想让你活着。”
魏叔玉说得直白,“你活着,高句丽王室就还有希望;你死了,那些投降派才能彻底掌控局面。”
高艳丽脸色煞白:“是...是渊盖苏文的人?”
魏叔玉点点头,“应该是他派出的人。一来能除掉公主,二来能挑起大唐的动乱。
你如今已是棋局中的一子。想要活下去的话,必须明白此刻的险境。”
高艳丽怔怔地看着他,忽然跪下:“驸马爷,求您教我!”
魏叔玉扶她起来:“公主不必如此。既然陛下准你留在大唐,我自会护你周全。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驸马请说。”
“从今日起,若无护卫跟随,不得离开感业观半步。日常饮食,需经专人检验。”魏叔玉语气严肃,“这不是软禁,是为了你的安全。”
高艳丽含泪点头:“妾身明白。”
正说着,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白胜去而复返,神色凝重。
“老爷,那处宅院...”他看了眼高艳丽,欲言又止。
魏叔玉会意,对高艳丽道:“公主先回房歇息吧。”
等高艳丽离开,白胜才压低声音道:“宅院里有七个人,都是高句丽人。我们在院中发现大量兵器,还有...这个。”
他递上一块腰牌。魏叔玉接过来,借着月光细看,脸色骤变。
腰牌是铜制,正面刻着“晋王府”三字,背面有一个小小的“治”字。
这是晋王府的通行腰牌!
“确定是晋王府的?”魏叔玉声音发冷。
“千真万确。卑职曾随老爷出入晋王府,见过这种腰牌。”
白胜继续道,“而且其中一名高句丽人招供,他们的头领三天前,曾与一位大唐官员见过面。”
晋王府腰牌...
难道真是稚奴?
此刻他在晋王府养病,连门都出不去,怎么可能...
除非...
魏叔玉忽然想起李治病倒前,王崇真去过晋王府送书。而王崇真后来在狱中自尽,线索就此中断。
如果王崇真送的不是书,而是腰牌呢?
如果李治的病,不单是苦肉计,更是为了制造不在场的证明呢?
这个念头让魏叔玉背脊发凉。
十五岁的少年,真能有如此心机?
“老爷,现在怎么办?”白胜问。
魏叔玉沉思良久,缓缓道:“将那些人全部秘密关押,严加审讯。记住,此事绝不可泄露,尤其不能让晋王府知道。”
“那腰牌...”
魏叔玉眼中寒光一闪,“先收好吧,以后或许有大作用。”
夜色更深了。
魏叔玉回到公主府时,已是子时。长乐还未睡,在灯下做着女红等他。
“夫君回来了。”她放下针线,迎上前来,“事情可还顺利?”
魏叔玉看着妻子温柔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他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夫人,若有一日,我不得不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你会怪我吗?”
长乐抬头看他,眼中满是信任:“夫君行事,自有道理。妾身只知道,我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
魏叔玉心中感动,却也更加沉重。
君子...在这朝堂之上,做君子何其难也。
次日清晨,魏叔玉早早入宫。
今日是小朝会,来的都是三省六部的主官。魏叔玉刚踏入太极殿,就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大臣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见他进来,纷纷投来复杂的目光。
“魏驸马。”房玄龄走过来,神色凝重,“你可听说了?”
“房相指什么?”
“鸿胪寺少卿杨蹇,昨夜在家中书房...自缢身亡了。”
魏叔玉心中一震,又一个自尽!
而且还是鸿胪寺的人,而鸿胪寺的长官,可是他魏叔玉。
“可留下遗书?”
房玄龄摇头:“只有一份请罪奏疏,说自己私通高句丽商人,收受贿赂,愧对皇恩。”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但大理寺的人发现,书房有明显被翻动过的痕迹,一些往来信件不翼而飞。”
正说着,李世民驾到。众臣行礼如仪,但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天子身上散发的低气压。
“杨蹇之事,诸卿都听说了吧?”
李世民开门见山,声音冷得像冰,“私通敌国,收受贿赂,事发后畏罪自尽。好,很好!”
他将一本奏折狠狠摔在御案上:“朕的鸿胪寺少卿,正四品大员,竟然是个通敌卖国之徒!你们告诉朕,这长安城中,还有多少这样的蠹虫!”
殿中鸦雀无声,无人敢接话。
“魏叔玉。”
“臣在。”
“朕命你全权负责此案,彻查杨蹇所有往来关系。无论是谁,无论牵扯到哪家哪姓,一查到底!”
李世民一字一顿,“朕倒要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多少人在吃里扒外!”
“臣领旨。”
退朝后,魏叔玉被单独留下。
御书房内,李世民屏退左右,只留他和李君羡。
“叔玉,这里没有外人,你实话告诉朕。”李世民盯着他,“杨蹇的死,与昨日高阳遇刺,是否有关联?”
魏叔玉沉默片刻,道:“儿臣怀疑,是同一势力所为。”
“说下去。”
“杨蹇主管外藩事务,与高句丽使节往来密切。他若真是内应,那么刺客能顺利潜入长安、获取情报,就说得通了。”
魏叔玉斟酌着措辞,“而他突然自尽,很可能是被灭口——因为他的上级发现,刺杀失败后,杨蹇已经暴露。”
“上级...”李世民眼中寒光闪烁,“你的意思是,杨蹇背后还有人?”
“儿臣只是猜测。”
魏叔玉不敢把腰牌的事说出来——没有确凿证据,指控一位皇子通敌,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一旁的李君羡忽然开口:“陛下,末将昨日收到密报,说晋王府最近有些异常。”
李世民挑眉:“什么异常?”
“晋王养病期间,王府闭门谢客。但夜间常有陌生人出入,守门侍卫对此讳莫如深。”
李君羡缓缓道,“臣派人暗中观察,发现那些人多是商贾打扮,但从走路的姿态看,分明是行伍出身。”
魏叔玉心中暗惊,难道真是稚奴不成?
李世民脸色阴沉:“稚奴他...真有这个胆子?”
“陛下,晋王年少,或许是一时糊涂,受人蛊惑。”李君羡说得委婉。
书房内陷入沉默。
良久。
李世民长叹一声:“先查吧。若真是稚奴...朕绝不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