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清晨,薄雾尚未散尽。
自晋王病愈后,朝堂看似恢复平静,但暗涌从未停歇。南诏事务、高句丽暗流、诸王夺嫡...桩桩件件都需要他费心。
“老爷,感业观送来的信。”白樱轻手轻脚进入书房,将一封信放在案头。
魏叔玉放下笔,拆开信笺。高阳的字迹跃然纸上,先是关切问候,继而提及高艳丽在观中郁郁寡欢。
“常望东北而泣”。最后委婉提出,高密姑姑四月在寒山观举办桃花宴,想让高艳丽去见识大唐风雅。
魏叔玉揉了揉眉心。高阳的心思,他岂会不知。
只是如今局势微妙,两位公主同时露面,难免引人注目。
但想到高艳丽是亡国公主,魏叔玉心中不免叹息。
国破家亡后流落异乡,若能在桃花宴上稍展欢颜,也是善事一桩。
“回信给高阳,三日后有车马接她们。”魏叔玉吩咐白樱,“另外,让府中准备两套得体的衣裙首饰,莫要失了体面。”
“是。”白樱应声退下。
三日后,寒山观。
终南山麓的四月,正是桃花盛放的时节。远远望去,粉云漫山,如霞似锦。
寒山观坐落在半山腰,飞檐翘角隐于花海之中。
魏叔玉的马车抵达时,观前已停满各色华贵车驾。
刚下马车,一身常服的高阳直接扑上来,惹得周围的贵女小娘纷纷侧目。
高阳身着鹅黄齐胸襦裙,外罩淡青半臂,行走间摇曳生姿。
“魏郎,你总算来啦。”
高艳丽则穿着浅紫衣裙,款式依大唐风尚,襟口袖边却绣有高句丽传统的祥云纹。
“妾身见过驸马爷。”高艳丽上前行礼。
“两位随我来吧。”
进入观内,高艳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寒山观主院中,数十张紫檀木案几呈扇形排开,每张案上都摆着琉璃盘盛放的时令鲜果:
岭南荔枝、蜀中枇杷、西域葡萄...琳琅满目。点心更是精致,有做成桃花形状的蒸饼,有晶莹剔透的水晶龙凤糕,还有撒着金箔的酪樱桃。
侍女们穿梭其间,手中捧着的银壶盛着琥珀色酒液。阳光透过琉璃杯,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还有群侍女捧来青瓷酒壶,那是新酿的桃花醉,揭开盖子满院芬芳。
东侧搭起一座高台,铺着波斯进贡的织金地毯。
长案陈列着皇家珠宝店主推的首饰。最引人注目的是套赤金嵌红宝头面,中央一支簪子雕成凤凰展翅状,凤眼以两颗鸽血红宝石镶嵌。
华贵夺目!
旁边一套点翠头饰,名为“春水漾”。蓝翠相间,如春水泛波,清雅别致。
高艳丽看得目不转睛,甚至连小嘴都张得大大的。
天啦,不愧是繁花似锦的大唐,价值连城的首饰随意摆放。
就在高艳丽感叹时,高密在一众贵女的簇拥下走过来。
她年约三十,保养得宜,典型的大唐贵妇模样。
高密气鼓鼓道:“玉儿你个坏东西,不是再三叮嘱,你是不是不来看姑姑?”
魏叔玉躬身:“姑姑说笑,但凡姑姑相召,叔玉跑得像兔子一般。”
高密用手指点下他的前额,“坏东西,一张油嘴滑舌的嘴。”
说完看向高艳丽:“这两位是...?”
“姑姑,她是高句丽的高艳丽公主。”魏叔玉介绍道。
高密亲切地拉住高艳丽的手:“可怜见的,来了长安便是客。今日定要好好玩玩,莫要拘束。”
说完又对高阳道:“你也是,平日总在感业观,也该多出来走动。”
高阳乖巧应下。
宾客陆续到齐,长安洛阳两地的贵女几乎齐聚于此。
只见满园姹紫嫣红,环佩叮当。有身着石榴红齐胸襦裙的,有穿艾绿对襟半臂的。
发髻或高或低,或簪鲜花或佩珠翠,争奇斗艳。
高艳丽悄悄观察,发现大唐贵女不仅衣着华丽,举止言谈更是从容优雅。
她们谈论诗词歌赋,品评书画音律,甚至有人议论朝政。
虽然只是泛泛而谈,但那份自信与见识,让高艳丽既羡慕又自惭形秽。
宴饮开始,先是一队乐伎奏起《春莺啭》,笛声清越,琵琶婉转。
接着七十二名舞姬踏乐而入,身着桃红舞衣长袖翻飞,如花瓣随风。
她们的舞姿轻盈曼妙。时而聚如花团,时而散若飞絮,看得高艳丽如痴如醉。
“她们跳的是‘桃夭舞’,专为桃花宴编排的。”高阳轻声解释,“领舞的是教坊司第一舞姬,据说为了练这支舞,磨破一百双舞鞋。”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烈。
高密起身击掌:“光是饮酒赏舞未免单调,不如我们来行个酒令,以‘桃花’为题,或诗或赋,佳作可得珠宝店新出的首饰一件。”
众贵女纷纷叫好。有才思敏捷的当即吟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等《诗经》句子,也有自创小诗的,虽不惊艳,却也清新可喜。
轮到高阳时,她沉吟片刻吟道:“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花红易衰似郎意,水流无限似侬愁。”
诗句婉转,隐隐中带着幽怨。席间静了一瞬,随即响起赞叹声。
高密点点头:“高阳这几年在感业观,学问倒是长进不少。”
高阳偷偷瞥向魏叔玉,却见他正盯着跳舞的舞姬,心中不免失落。
这时。
一绯红衣裙的贵女起身,笑盈盈道:
“听闻魏驸马诗才绝世,今日何不也作一首,让我等开开眼界?”
所有贵女的目光,都聚焦到魏叔玉身上。
贵女们早就对魏叔玉仰慕不已。只是平日难得一见,此刻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个个眼中放光。
魏叔玉推辞不过,只得起身。他环顾四周,见远处寒山观的飞檐在桃花掩映中若隐若现,钟声悠远,心中忽有所感。
“既然以‘桃花’为题,我便以这寒山观为背景,作一首吧。”
他踱步至院中一株老桃树下,朗声吟道:
《寒山观桃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诗句落地,满场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高密公主抚掌笑道:“好一个‘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玉儿此诗当魁首,但奖励可不能给你。”
魏叔玉呵呵一笑,
“姑姑说笑了。”
魏叔玉停顿一下,“今日所有作诗的贵女小娘,皆可去珠宝店任选一件首饰!”
众贵女欢呼雀跃,看向魏叔玉的眼神更加炽热。
有大胆的借敬酒之名上前搭话,有羞涩的远远望着,窃窃私语。
魏叔玉只觉如坐针毡,应付了几位,便寻了个借口离席,到观后僻静处透气。
高阳见状,也悄悄跟了出来。
“魏郎今日可是出尽风头!”高阳走到他身后,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几分酸楚。
还未等魏叔玉转身,高阳直接从身后抱住他。
“魏郎,你…你心也太狠了吧。连白樱、素素、夏瑾都被收入后院,难道就多一个高阳不成?”
魏叔玉长叹一口气:“有些事,非叔玉所能左右。”
“我明白。”高阳低下头,声音轻若蚊蚋,“只是...只是有时会想,若当初...”
话未说完,忽听观内传来一阵骚动。两人对视一眼,急忙返回。
原来是珠宝试戴环节开始了。侍女们捧出数十套首饰,供贵女们试戴品评。一时间,园中珠光宝气,笑语盈盈。
高艳丽被一套蓝宝首饰吸引,那幽深的蓝色让她想起故乡的天空。她轻轻抚摸宝石,眼中泛起泪光。
“喜欢就试试。”高阳鼓励道。
高艳丽摇头:“太贵重了。”
魏叔玉不知何时走过来,“公主远道而来,就当是大唐的一点心意。”
在他的鼓励下,高艳丽终于戴上蓝宝头面。宝石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哀愁的眉眼也添几分华贵。
“很美。”魏叔玉真诚赞道。
高艳丽脸微微一红,低头道谢。周围贵女们也纷纷称赞,只是眼神中难免有些复杂——一个亡国公主,竟得魏驸马如此关照。
宴至申时,宾客开始陆续告辞。魏叔玉护送高阳和高艳丽登上马车,目送她们离开,这才上自己的车驾回城。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夕阳西斜,将山林染成金色。
“老爷,到家了。”车夫的声音将他唤醒。
魏叔玉掀开车帘,公主府的灯笼在暮色中散发着温暖的光。长乐正在门口张望,见他回来,迎上前来。
“夫君回来啦。”长乐接过他的披风,“桃花宴可热闹?”
“尚可。”魏叔玉揽住她的肩,“只是应酬累了。”
两人相携入府。长乐早已备好晚膳,简单用了些,魏叔玉便去了书房,处理积压的公文。
夜色渐深,长安城万籁俱寂。魏叔玉批完最后一份奏报,正要歇息,忽听急促的敲门声。
“老爷!不好了!”
白樱的声音带着慌乱,“感业观传来消息,高阳公主回观途中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