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所述,仅为腾论带来恶劣影响的冰山一角。
潼川府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不在少数,想要借着时任知府新官上任,烧起来第一把火搞事情的人亦不在少数。
他们就是看准了这位侠义剑客的横空出世,不仅没有受到官府衙役阻拦。
反倒还跟官府衙役默契配合,四处缉拿贼寇,替人讨回公道,此事初心当然是好的,而且好的不能再好。
但它因此在潼川府内掀起的这股游侠义士之风,倘若不加以限制。
那便极易酿成骇人至极的滔天祸乱,哪怕说是起义造反的苗头都不为过,原因很简单,就在矫枉过正四字上。
不管是真的侠义之士出头,想要替那些蒙受不白冤屈的可怜人讨回公道。
还是假的侠义之士想要趁机追名逐利,躲在人们看不见的背后阴影处,一边叫嚣着要替百姓讨回公道。
一边因为自己的个人喜恶,私利而恶意煽动旁人,挂羊头卖狗肉。
妄想借此一步登天,狐假虎威,成为比那些有权有势之人还要神气,还要得意的厉害人物,结果如何?
结果别说他们,连带着他们需要仰望的那棵参天大树……
都被真正称得上有权有势之人随手挥出的一巴掌,给重新碾进尘埃里去了,报复远比他们想象的来的迅速。
同时也更加猛烈,令他们更加难以接受。
可笑,真以为出手欺负完几个没落家族出来的旁系纨绔子弟,那些人碍于城内各大世家族长刚定好的低调规矩。
便暂时将这笔账给记起来了,没有莽撞行事,没有擅自使出手段授人以柄。
光靠一个知府鸟官,光靠一个破浪剑客,便有资格让这潼川府城彻底变天?这群蠢人未免也太蠢了点吧。
他们城内各大世家势力,只不过在暂时观望,试探这位新任知府的态度而已。
现如今试探完了,这位新任知府已经亮出自己的手段和獠牙,同时也在暗地里跟他们达成合作。
既然如此,他们凭什么还要惯着这股狗屁游侠风气?
凭以腾论为首的这群蠢人,武道实力打遍天下无敌手吗?还是凭他们世家大族之人,个个怂成缩头乌龟?
听罢,腾论仍感到有些不服气。
即便有那些人矫枉过正,狐假虎威的错误行为在,这与他内心奉行的侠义剑道又有何干系?
眼前陌生男子,有什么资格否认他内心坚持的侠义剑道?
横竖不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现在的他或许打不过眼前之人,谁敢保证他以后永远打不过眼前之人?
仅凭实力说事,便想彻底否定他们剑客内心奉行的剑道,无异于痴人说梦。
见他直至此时此刻,仍旧执迷不悟,身为城内世家大族供养家中的门客一时气急,险些拂袖转身离去。
干脆就让他以后不明不白死在外面算了,什么狗屁侠义剑客,蛟虎剑客。
等你去地底下坚持你的侠义剑道吧。
气急归气急,冷静下来的男子眼见腾论如此执着,反倒更想劝动他。
无他,唯见当年剑客,少年影尔。
当年的自己,也曾满心执着于侠义剑道,认为少年韶华,理应执剑行遍快意天涯,一人一剑一乾坤。
方不负天生命赐,剑心坦荡。
直至他亲眼看见,年轻剑客的通缉告示,贴遍城内大街小巷。
直至他亲耳听闻,身边每个亲朋好友,过路闲人,在谈及年轻剑客灭人满门一事时,难以言表的愤恨,厌恶之辞。
直至他亲口说出,附和身旁好友痛骂年轻剑客惨无人道的话时。
他那颗自认为坦荡无比的剑心,终是难免生出裂痕,这并非因为年轻剑客的行为遭遇,与他自身剑心间有何直接关联。
而是同为侠义剑客,他跟年轻剑客那些同道朋友一样,无比相信其为人。
无比怀疑官府衙役口中,那个因为一己私利,屠人满门的凶残贼寇,究竟是背后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误会。
还是说他不小心修了什么魔功,就像话本传奇里讲的那样走火入魔?
内心万分焦急的少年,选择托人带他去拜访年轻剑客平日里关系极好的朋友,想要从其口中得到线索。
事实上他也的确得到了他想要的线索,年轻剑客出事前,一直在忙着干什么事?
追踪那伙势力庞大,猖獗至极的略卖人口贼寇,周子隐好友猜测,此事肯定跟那伙贼寇脱不了关系。
奈何他们始终没找到足以证明年轻剑客清白的证据。
光凭几个人嘴里干巴巴的一句“我相信他”,说出去谁信啊!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规矩了?
所以,事情后续至此简洁明了,也不难让人猜测。
年轻剑客之事,给少年稚嫩内心带来的怀疑伤害,究竟有多么沉痛,无人知晓,少年曾在心底暗自问过多少遍。
既是替那位年轻剑客问的,同时也是替自己问的,值得吗?
他付出这一切,所换回来的滔天骂名,颠沛流离,当真值得吗?如果说这便是他们侠义剑客奉行毕生……
想要守护,改变的人世间,那少年宁愿当个彻头彻尾的俗人!
好歹对得起自己这一路来所付艰辛,努力,对得起将自己抚养长大,日渐衰弱,满心盼望的父母期待。
至于那世间旁人?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稍作照料,已是极限。
本以为年轻剑客的一去不返,十余年光阴岁月流逝,早已为这件往事添上了不明不白,却也勉强算作圆满的黄沙掩埋。
从此以后,甚至可能都不会再记起此事的少年,直至遇见眼前男子。
他在腾论身上看见了当年那位年轻剑客的缩影,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柄熟悉至极,同时也刺眼至极的蛟虎之剑。
更是因为当年那位年轻剑客所犯罪孽,因眼前男子而真相大白,沉冤昭雪。
因为腾论来了这潼川府城,所干的全部事情,每一桩,每一件……无不在向他证明,当年那位年轻剑客回来了。
外表看似冷酷至极的他,整日沉浸于武道修炼,无法自拔,只为早日步入山海极境。
甚至人到中年,连娶妻成家此等大事,在他眼里都变得可有可无,他顶多需要几个为他繁衍子嗣的女人存在。
这也不过是为了满足他父母的要求,仅此而已。
旁人眼里的他,武痴之名无愧矣。
然而眼前男子的到来,却是再度唤醒了他心底曾经最为脆弱,最为不堪的那一段少年剑客回忆。
每个人都有自己内心需要坚持的的尊严与骄傲存在。
对一名专心读书,只为日后考取功名的儒生秀才而言,他内心深处最大的尊严与骄傲,无疑在于功名学业。
同理论处,对一名武夫而言,他内心深处最大的尊严便在于自身武道修行。
侠义剑客亦是如此,就好比此时此刻,分明已经被打到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倔强男子。
仍旧坚信着自己输人不输剑道。
认为他的侠义剑道,一往无前,岂会脆弱到这般地步,说放弃就放弃?
旁人不知,这位背负武痴盛名在身的中年男子,也曾在少年时候立志,未来定要成为一名当之无愧的侠义剑客。
他们更不可能知晓,这位武痴之人,他内心深处的骄傲,远不止于寻常武道。
哪怕是他少年时候没有坚持下去的那条侠义剑道,照样是他心底永远无法触碰的逆鳞之处,触之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