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呼吸着异样的空气,特工真有一种最近完全投身于工作的感觉。这样看来偶尔出去放松一趟似乎也不错。
他脱下西装外套扔在角落,松了松领带。留在病房里“监护”阿姆斯特朗的同事站了起来,开始汇报这段时间的情况。
“欢迎回来,目标在下午四点十七分短暂苏醒过一次,经判断是阿姆斯特朗上校本人的意识,我按预案注射了镇静剂、剂量……比上次增加了15%。”
特工接过同事递来的文件夹,粗略翻看一眼得出结论。
“镇定剂的效果明显不如以前了。”特工合上文件夹,摔回同事怀里,“那她呢?”
同事知道他问的是谁——那个神秘的、只能借助阿姆斯特朗为媒介出现的“笔友”。
“没再出现过。”同事表情复杂道,“自从上次询问太空电梯的选址所在之后,我们按照您的指示在阿姆斯特朗上校每次醒来时都进行过确认。”
特工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阿姆斯特朗那被黑色覆盖的左半边身躯上,那东西现在看起来……更厚实了?
真有些期待阿姆斯特朗被完全覆盖时候的样子,搞不好这样一来每次醒来的就能稳定是让自己心驰神往的“笔友”了。
“我劝您不要这么做,至少现在不要。”看到特工的表情后同事出言提醒,不过听起来似乎对阿姆斯特朗的安危也没有多在乎。
“我知道,阻碍来自于巴兹·奥尔德林和迈克尔·柯林斯那边。”特工念出两名知情人的名字,露出头疼的表情。
这两人分别是阿波罗11号任务中登陆舱和指令舱的驾驶员、阿姆斯特朗的队友、也是外星生命的知情人。
麻烦的存在。
特工无比希望一觉醒来就能有人告诉自己事情全都摆平了,只可惜现在的w.E.还没有这样的权力。
还有关于“笔友”的情报,她为什么在乎太空电梯?这种超越时代的航天工具严格来说在地球上并不存在“地址”这样的情报。
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不存在的东西就是不存在……可是万一呢?
特工还是一如既往,他不喜欢赌。
“通知‘黑鸟’机组。”特工没有回头,声音冷静地下达指令,“调整近期的侦察优先列表,让他们多关注苏联境内的异常的人员调动、特殊规格的货物运输、以及……任何可能作为太空电梯选址的施工现场。”
特工口中的黑鸟机组即是由w.E.指挥并且负责的一架SR-71战略侦察机,负责在6500英尺的高度充当w.E.的耳目。
此前他们的侦查重心主要集中在苏联的核相关设施、导弹发射井还有核潜艇基地上。如今,特殊的需求则将他们派往了苏联境内的各种……建筑工地……
会有人抱怨这是大材小用吗?
当然会,国会议员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指责这种行为是对税金的可耻浪费。
但这才是情报工作的常态,甚至可以说是其精髓。
那些出现在好莱坞电影或畅销小说里、环环相扣、逻辑严密、最终指向惊天阴谋的“完美情报链”在现实中几乎不存在。
真实的情报世界绝大多数时间都浸泡在无数令人沮丧的无用信息里。情报人员所掌握的往往只是巨大拼图边缘几块模糊的碎片,图案不清,位置不明;是无线电静默中偶然截获的几个无法破译的音节;是经过无数层转述和扭曲后、可信度存疑的只言片语。
在当下,在行动中,他们所能获得的信息顶多算是猜测,是基于百分之五的可能对剩余百分之九十五的黑暗空间进行无限次的、试错般的推演和求证。
正如二战着名双面间谍胡安·普约尔·加西亚一般。他曾在未潜入任何军事机构,仅凭法国阿基坦港口突然关闭民用船只进出的消息,再结合火车班次调整公告与零星的海军新闻,便推断出英军舰队会经过的情报,为之后的德军伏击创造了击沉了四艘英国军舰的战果。
又比如他还曾通过英国电影院排片量增加、军用物资运输频繁等看似无关的信息就推断出盟军在筹备大规模军事行动……
特工也遵循这样的规则——在情报领域,有时必须去追逐这些荒诞的线索。因为真正的威胁往往就隐藏在最不可能、最被常理忽视的角落。
浪费资源去验证一百个错误的猜测,只为捕捉那一个正确的可能性,这就是游戏规则。
而沉默的成本,远高于试错的代价。
眼下摆在特工面前的还有一个选择。他必须衡量先前“笔友”的情报中出现的“中文”究竟是真正的无用信息,还是另一个易被忽略的可能。
“我这就去通知……”
“等等!”特工叫住了将要离开的同事,补充到,“再让间谍卫星关注一下中国境内,目标同样是可疑的施工现场。”
“中国?”同事不解但还是照办。在他看来那个一穷二白的东方国家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和火箭什么的扯上关系。
即将踏出病房前,已转身欲走的同事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一只手撑住门框,回头低声道:“还有件事差点忘了。负责分析样本的研究小组昨天半夜发来了初步分析报告。”
这个消息让特工永远平静的眼底倏然掠过一丝锐利的光。
获取样本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当时他们用特制的金刚石切片工具,从阿姆斯特朗左手食指的最边缘谨慎地刮下来了几毫克的哑光黑色碎屑。
特工点点头,示意同事说下去。
“那帮穿白大褂的疯子……嗯、我是说科学家们。”同事纠正了一下措辞,全当是聊表尊重,“他们用了能用的所有手段,结论是:这东西在电磁学特性上极具前景。样本的结构高度有序,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天然纳米材料。”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些晦涩的专业术语。
“更重要的是,它表现出一种独特的同化特性。在特定情况下它能将金属……同化?”
“怎么个同化法?”特工难得提起兴趣,主动问道。
“据说是能和过渡金属反应,在不改变元素组成的情况下让金属在结构上无限接近样本,从而使金属表现出与样本接近的纳米材料性质。”
“只是金属吗?”特工忽然问道,看向病床上的阿姆斯特朗,例外就在这躺着呢,“他身体里的钙、磷、还有碳……这些构成骨骼和血肉的基础元素呢?有没有被同化?”
“样本太少,分析手段也有限。那群疯子倒是提过一嘴,说从仅有的生物组织结合处显微图像来看,侵蚀过程可能更加复杂,不完全是同化,倒有点像是……强行重构。”同事耸了耸肩,这个动作配上身上宽大的西装显得有些生硬,“如果你真想要更详细的报告,尤其是关于同化这部分,或者是反向分离的可能性,那他们需要更多的样本。”
同事也瞥了一眼阿姆斯特朗,眼神像是在打量某件要放到跳蚤市场处理的旧物,已经彻底剥离了“病人”或“英雄”的情感滤镜,只剩下了评估“素材”价值的考量。
病房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仪器规律的嘀嗒声和宇航员在沉睡中不安的呼吸,听起来像是在噩梦中被一块巨石追逐似的。
几秒钟后,特工笑了。
“放手去做吧。程序上的问题我去解释。”
他抬手指了指病床上被异常侵染的躯体,贴心地询问起来。
“要哪个部分呢?先把左手给你们吧,取的时候注意点他的生命体征,我不需要一具尸体,至少现在不需要。”
同样的话被特工送还给同事。
“都行。”同事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联系医疗组,准备截肢……呃、取样手术。”
不到五分钟,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踏上月球表面的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被两人完成了分割。
同事转身离开,门无声关闭。
特工重新坐回椅子,回忆起刚刚的谈话。
一种天然的、完美的纳米材料?
结合纳米材料的物理性质,他几乎能预见到某些未来画面的片段:更轻、更强、甚至能自我修复和调整特性的单兵装备;对实弹攻击拥有前所未有抗性的强悍装甲板;甚至于将人类这一生命形式彻底改变的伟大应用……
代价,仅仅从月球带回一个谜团,和一位英雄被逐渐分解的身体。
此刻的特工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决定,以及基于那黑色物质样本所开启的、充满伦理荆棘与未知风险的研究路径,将在数十年后,与太平洋彼岸另一个国家里的某个项目,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共同塑造人类在绝望中挣扎求存的未来面貌。
后世人类得以在海鬼肆虐、地球剧变的时代组织起有效抵抗,依赖于两项核心技术的突破。
其一,是以尖兵院为代表的、基于脑科学发展而来的脑算力应用技术;
其二,则是以美国政府秘密研究的、包括纳米机器人在内的纳米技术。
而鲜为人知的是,那作为无数尖兵纳米武装基石的纳米机器人,并非创造于人类的智慧,而是源自他们视为死敌的海鬼。
这是海鬼的赠礼,亦是人类亲手带回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