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曹雪芹在葬花吟里写的那样,今日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现在老太太去世了,家里还有自留地,能安安稳稳的下葬,可是贝勒爷,保长不可能一直不来收地,等地成了人家家里的,他们死了想要下葬,要么重金买块坟地立个坟头了,要么就只能眼不见为净了,反正这边野狗,狼挺多的。
一家人把老太太下葬,回到家,就看见保长带着两个打手在家里等着呢,要账的来了。张家也没有多做解释,老老实实的把地契都拿了出来,还得赔笑的说些感谢的话。否则大家挨一顿揍事小,保长再让人把老太太给挖出来扔了,事就大了,他们可不是干不上来。
保长收了地契,然后反手就和张家签了土地租赁协议,现在叫佃契,而为了照顾张家,让张家签的是永佃契,这不是说反话,这是真的照顾。永佃契和普通佃契对佃户没啥区别,都是每年租多少地,交多少粮食或者多少钱,不交了,而且不欠主家钱,就可以退租。但是普通佃契,这块地我不想租给你了,我就可以租给别人,你自寻生路。
永佃契就不怕这个问题,理论上,签了永佃契的租户,只要不退租,而且不欠账,就可以一直租下去,主家不允许把地再次租给别人,这就是所谓的一田二主。看起来,是对地主施加了一点点约束,但是对于佃户来说,地主想让你欠他点账,不跟玩一样。想不租给你了,你还能拒绝不成,至于你说你拿的永佃契,来看着我的枪口,你说你拿的啥?
所以这个玩意对于佃户来说,就是个心里安慰,但是现在的张家需要的就是心里安慰。前文咱就说了贝勒爷“心善”,何家在他家里做工,他除了工钱用大洋发之外,还偶尔给点打赏,值钱不值钱的,稀罕不稀罕的,总归是个心意。用在佃户身上,四六分成,贝勒爷只要六成,放在整个通县都是敞亮人家。
就这个地租问题,江南略好,基本都是五五,北方三七的多,四六的也有,但是比较少,而且还有其它捆绑,比如我之前说过的,要出壮丁去参与主家的团练,巴蜀地区,很多都直接拉到二八,还要到主家的自留地里干义务工。有个制度叫二五减租,就是让地主主动减租百分之二十五,而且地租不得超过百分之三十七点五。可想而知,现在的地租是个什么情况了。
没有其它捆绑的四六分成,已经是仁善人家了。关键是,保长是贝勒爷的书童,从小接受贝勒爷的教诲,深知积善人家庆有余的含义,所以,他只从贝勒府领例钱和赏钱,从来不私自给佃户增税。所以附近的佃户,经常在家里求泰山府君,求十殿阎王,一定要好好的保佑保长和贝勒爷,民心可用啊。
只是有一点,贝勒爷这个四六分成,讲究的是随行就市和不动如山。什么意思呢,有人形容国内的油价,说国际油价涨,国内也跟着涨,这个叫与国际接轨,接受市场经济。国际油价跌,国内还涨,这个叫国家宏观调控,保障国计民生。这个形容用在油价上不算太恰当,因为油价是会跌的。但是放在贝勒爷的四六分成上,那是在合适不过了。
今年的收成好了,贝勒爷要拿六成吧,如果明年收成没有今年高,那么你就得想想,有没有偷懒,为什么今年的收成这么低,是不是伺候的不精心了,你说旱了,怎么别人家不旱,就你家旱了,不会浇水吗,人家在潮白河边上种水稻都不怕旱,你一个种高粱,种麦子的给我说地太旱了,这是理由吗。要是因为你耽误了贝勒爷的生活怎么办,贝勒爷也是有一大家子要养的,所以,今年按照去年标准收哈。又过了一年,大丰收,贝勒爷仁善,就要六成。
总之在这套逻辑下,大家交着四六分成的粮食,实际留在手里的,丰年最多三成,平年两成顶天,这要是碰上个灾年,你别说交租子了,能不欠账就是好的。欠账也不要紧,贝勒爷仁善,你家里不是有孩子吗,反正世宗宪皇帝也说过,你们汉人就喜欢卖儿卖女,正好,贝勒爷也缺丫鬟,也缺护院,也缺小厮,家里的孩子顶上呗。
世宗宪皇帝是谁都不知道,雍正啊,荆襄之地发生水灾,当地饿殍偏野,易子而食。当地官员,给皇帝写奏折,说闹灾了,要赈灾啊,老百姓要卖儿卖女了。毕竟易子而食,这种词不能出现在奏折里,这不是破坏陛下英明神武的形象吗,要不自己下半辈子别说升官了,能不能有下半辈子都两说。卖儿卖女,就是易子而食的代名词。
但是咱们的“清朝唯一的皇帝”怎么回复的,没有下旨救灾,反倒是让地方便宜行事,怎么便宜的,不好说噢。至于卖(易)儿(子)卖(而)女(食),这位唯一的皇帝就跟没听懂潜台词一样,给的批复是,汉人就是一群贱民,他们平日里就喜欢卖儿卖女,更别说遇到天灾了,不要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后也别给我说了。善啊,只要我看不见,就是天下太平。所以说,不要和任何皇帝共情,也不要去吹嘘他们的爱情亲情友情,皇帝和人类不是一种生物,只是暂时没有生殖隔离而已。
张家就这么租了贝勒爷家的地,至于说不租,你租谁的,谁租给你,没地怎么活,就算是租了别人家的,情况又能好多少吗,下乌鸦一般黑,贝勒爷家才四六分账呢,要是碰上那些心黑的三七分账,日子不更难过。在贝勒爷手底下,也无非是小心一点,只要做到丰年不丰产,不要乱给自己增加压力,日子还是能过得。要是换个人家,可就不一定了,毕竟贝勒爷一个大忙人根本就不来这边,全靠保长一人支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