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的补上了,今日的还有一千字……)
伪玄天宗弟子下意识地往后连爬几步,却在慌乱中感觉到手背微湿,好似被什么东西砸了下。
他仓惶地低头,见一坨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草药咕噜噜地滚到旁边,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面对剑指咽喉,忍不住疯狂摇头,试图祈求裴灼雪手下留情,却被一剑刺入琵琶骨。
只听裴灼雪道:“魔尊叫你废我,还叫你做什么?”
伪玄天宗弟子痛得不停哆嗦,却不敢背叛魔尊冥沧,意欲蒙混过关,道:“我不、我不知……啊!”
残剑抽出又刺入,这回力道且深且重,崎岖的刀面几乎将他的骨肉扯碎,又尽数洒在他自己身上,无声地警告他谨言慎行,令他不敢蜷缩身躯,只能瞪着眼任由裴灼雪收回手,那剑直挺挺地扎在他的腹部,远远看去,竟莫名有种滑稽感。
火苗还在跳动,暖光映在裴灼雪的脸侧,衬得那张俊逸的脸越发温润柔和,可伪玄天宗弟子却仿若看见了对方身上意欲脱笼的妖魔一般,神魂都在不受控地战栗。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哪怕对方使出的手段不及魔尊冥沧的万分之一,但其中的杀意和信念依旧可怖,他忽然明白魔尊冥沧为何如此忌惮一个尚未加冠的少年。
伪玄天宗弟子连忙道:“我,我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我只知道要废掉你,出去后栽赃你。有其他人配合行动,我只负责这一件事。”
裴灼雪闻言紧了紧手指,道:“有多少人潜伏在宗内?在宗内担任最高职位的是谁?”
伪玄天宗弟子捂着腹部,张张嘴,艰难地道:“内门有,有十几人,最高是西——”
裴灼雪、九游和元神都迅速竖起耳朵,但很可惜,他们注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几乎在伪玄天宗弟子快吐出那串名字时,他的身体就突然胀大,在短短几息间胀缩几十次,竟直接噗地一下化为一滩黑水。
裴灼雪第一时间掏出手帕挡住了九游,垂眼注视这滩黑水片刻,才收回手,上前捡起自己的残剑。
九游从始至终都在抱紧裴灼雪的脖子,小声念叨别怕别担心,身在玄天宗遇上这种事这样做是正常的。
随后听见988说伪玄天宗弟子挂了,他瞬间皱紧眉,无意地抬爪轻拍裴灼雪安抚,想到在浮搓海的山洞里听到的对话,暗自揣测秘境司那些勾结柏溪幻月蛙的人和魔界有没有关系。
988给屏幕糊上一团马赛克,问:【你这样不怕魔尊冥沧发现不对劲,打过来啊?】
九游舔舔嘴巴,道:【就他?开玩笑。以他的性格,真要攻打早来了。没来肯定是还觊觎着玄天宗里的其他东西。不然他安这么多人在玄天宗里干嘛?】
988又问:【那你这回不怕大裴灼雪冲动了?】
九游闻言洗脸的动作微顿,皱了皱鼻子,道:【他再冲动现在离魔界十万八千里呢。而且他又不蠢,知道有人藏在玄天宗,肯定不会直接蹦出去啊。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当然是要通知到位才行。】
988频频点头,终于对九游时而掉线的智商发出了认可的声音,道:【很好,继续保持。】
九游切了一声,道:【我一直这么聪明好不好?那里需要保持?】
他说完选择单方面屏蔽988,感觉身形一降,裴灼雪似乎坐下了,他微微侧头,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哐的一声。
元神见裴灼雪将剑扔入火堆,歪头将脸颊压在撑起的手上,抖了抖翘着的腿,望向一成不变的天空,问:“我以为你不知道他会来。”
裴灼雪靠坐在树边,倒出一点水帮九游擦身,道:“他一直试图和其他人拉近关系,却特意避开我,遇上意外又总是望过来。不难看出他想接近的人是我。”
元神转转短刃,啧了一声,道:“还以为冥沧派出来的家伙有多厉害。”
裴灼雪展开手帕,又冲洗一遍,换面给九游擦爪子,道:“人在濒临绝境时会放大恐惧,尤其是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
元神闻言甩着刀花的手微顿,不慎划破食指。
他立刻扔开短刃,抬大拇指压了压伤口边缘,伤口边逐渐漫开黑雾,他漫不经心地道:“所以你是故意留着这把断剑的?”
裴灼雪听此勾着手帕的十指微缩。
但很快他的右手便从帕下移出来,虚虚张开,左手捏住帕子有些笨拙却又格外仔细地擦拭起来,道:“一开始只是习惯带着。”
元神熔掉短刃,开始抓着灵力作出各种乱七八糟的形状,便听裴灼雪问:“你不问我后来是怎么想的吗?”
元神兴致缺缺地道:“不问,别说。”
都共用一个身体了,谁还不知道谁。
不过是乍然醒悟,及时止损。
一个长在穷困之地又颠沛流离多年、从泥里爬出来的人能有多真善美,那些如沐春风,只存在于安宁祥和的假象之下,一旦被触碰底线,裴灼雪露出的獠牙不会多圆钝。
不然上一世他进轮回镜渊不过两个月,怎就能砍水果一样砍那些他心目中尚还亲近的家伙?
不然他上一世发现众叛亲离,怎就能当机立断地恩断义绝、叛出师门?
不然他上一世群狼环伺,又怎就能大张旗鼓地坠入魔界,杀回玄天宗?
忘恩负义、狼子野心、铁石心肠……
世人以此骂他,竟还评对了。
他就是这种人。
所以最好都给他等着。
裴灼雪没再管发疯似的蹂躏灵力的元神。
他换过外衣,抚了抚乾坤袋,静静地凝视还在噼啪烧断剑的火堆,便感觉两手一暖,被九游塞到了肚皮下。
只听九游道:“今天的风有点大,我给你暖暖。”
裴灼雪下意识地动动手指,觉得九游的绒毛确实很暖,比那火堆暖多了,不由地垂眼,目光落在九游身上,道:“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九游拉着声调回了声不客气,就被裴灼雪抱起来,包进新的薄被里。
他忍不住刨了刨被子,做出舒服的窝形,朝裴灼雪发出邀请,道:“来啊,我们一起睡吧。”
裴灼雪闻言眼神微愣,想说不必,还有其他被子。
但在对上九游那双漆黑的眸子时,他却什么话都忘了。
等他回过神,他已经缩着腿和九游窝在薄被里。
白鸟飞离的无何乡除了他和九游,再无其他生物的声息。
他能听到身边的毛团正发出轻微的磨牙声,呼吸规律而悠长,好似一种不同以往的安宁已经悄无声息地降临,甚至觉得连火苗燃烧、断剑哀鸣的声音都在逐渐远去。
但感觉是最会骗人的,他也曾感觉自己活在幸运之中。
裴灼雪眯眼透过薄被看向火堆,无端地觉得那火投在石块上的影子好像在张牙舞爪。
他提松一会眼皮,缓慢地收回眼,便听九游道:“你还觉得冷吗?”
裴灼雪下意识地就道:“不冷。”
九游却迅速按住裴灼雪的手臂,道:“可是风太大了,吹得被子一直在抖。”
裴灼雪闻言表情微怔,感觉手指被轻轻拂过,顺着九游的力道松手,才发觉掌心已经被他掐得一阵刺痛。
往常这种触觉他并不能很敏锐地捕捉到,可今日,在寒风暮色下,他却深深地感受到了,那是痛,是慢刀浅割,又是一击毙命。
只是痛感并没留存多久,一阵熟悉的暖意便再度撞入他的怀里。
他下意识地拢住九游,那始终挺直露在薄被之外的脊背终于慢慢地弯曲,尽数藏入被风推挤得更加狭窄的温暖中,便听九游道:“我有点冷。”
他连忙抱紧九游,就听九游继续道:“现在好多了。一个人会冷,可是人多挤一挤就不冷了。”
九游说着慢吞吞地转身,侧头贴着裴灼雪的胸膛,又道:“所以什么时候觉得冷了,要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就不会冷。知道吗?”
裴灼雪哑然顺了顺九游被蹭乱的毛发,垂眸道句知道,就听九游突然道:“你今天做得很好。”
“遇上这种情况,保全自己是最重要的事情,你做得特别好。不管是破轮回镜出浮搓海,还是处理那个坏蛋。你做了你最该做的,不要为此难过。”
裴灼雪闻言微咬牙关,缓慢地收下巴抵在九游的脑门上,才像是浮出水面喘了一口气般,叹息着低低地道:“谢谢。”
九游顿时拍拍裴灼雪的胸膛,道:“谢什么?反正你记住,你身边有我,比起别人,我肯定最相信你就行。”
裴灼雪听此顿了顿,犹豫片刻,将九游放到最暖的薄被间,窸窸窣窣地半爬起来,终于小声地将浮搓珠在自己手里的事情说出。
九游顿时歪头弹动一下耳朵,赶紧凑过去,耙几下被子裹住自己和裴灼雪,道:“那挺好的。你把它炼化是不是就能修为精进一大截啊。”
裴灼雪却有些自我谴责似的蹙眉,道:“这是浮搓海的镇海物。”
元神听此不禁地翻个白眼,暗道装什么大尾巴狼,就见九游抖抖胡须,道:“可这里是小秘境。里头的东西不都是能者得之吗?如果别人有能力也不会让浮搓珠一直放在海里。”
“你能拿到浮搓珠一定也受了很多苦吧。”他说着忽而抬头直直地“望”进裴灼雪的双眸,就好像透过万般色彩看见了裴灼雪内里的两只灵魂,才挂起一抹笑,道,“这是你应得的啊。”
倘若世间万物都因得到该有的回报而感到愧疚,花草就不会迎来春天,毕竟种子只会在谦让中逐渐枯萎。
九游并不想去追究裴灼雪到底是真的天真烂漫,还是装痴作傻,活在一个勾心斗角的世界里,单纯并不是好事。
裴灼雪拐弯抹角地试探,需要的不过是认同感和安全感,九游有便给,没有便造,总能让裴灼雪感受到他身在这世间并非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