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算温馨的对话,戏偶两字却像是触碰到了禁忌似的瞬间敲醒了闫欣。
她本能迟疑了一下,看向尤乾陵的眼神也跟着变了。
尤乾陵仔细看她的神色,知道她反应过来了,便坦然地问:“你将她藏哪了?”
这会周围除了他俩之外,没有任何威胁,尤乾陵才选择开这个口——从初到这里开始,尤乾陵一直都没发现戏偶的影子。
闫欣是个非常谨慎的人,戏偶出意外的可能性极低。
唯一的解释就是出于某个理由,闫欣把戏偶藏起来了——可自从闫欣将戏偶做出来之后,戏偶就表现得比其他俩偶更亲近尤乾陵。
在尤乾陵面前,闫欣根本没有藏的必要。
仅仅只是见不到也没什么,戏偶的长相太过特殊,又在天机阁被不少人见过。
然而从见到他的那天开始……即便是两人独处的时候,闫欣也没有提到任何关于戏偶的事,就像是根本没有戏偶存在似的。
这就不对了。
闫欣还是本能警惕了,她思索道。
“在天机阁里戏偶已经被人看到了,它要是在您身侧被发现,会给您带来极大的风险。”
尤乾陵不接受这么敷衍的回答。
他问:“你是真担心我的安危,还是不放心我。”
闫欣一双眼睛骨碌地盯着尤乾陵,听到他这么直白地质问自己,她便也直接回了。
“戏偶或许就是他们口中的钥匙。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早在天机阁内戏偶坐在专属于长公主的空置神台上时,闫欣便有了这样的念头,只是当时还不知道机芯的存在。
那时候她对登天峰之行还没有明确的目标,随身带着戏偶风险太大了。
但她已经可以确定戏偶的存在是解开天机阁底秘密的关键。
如此重要,自然要慎重对待。
因此来登天峰之前她便将它保存在了绝对安全的地方。一个即便是自己出事了,也可以保证戏偶绝对不会落到他人手中的绝佳之地。
尤乾陵替她说全了藏在话中的弦外之音,道:“除此之外,我还知道这个不全的机芯里,其他还未解开关键内容的钥匙,大概率就在我母亲的神像里,而戏偶是你手中唯一能接近那座神像的偃偶。”
闫欣知道尤乾陵总在关键的时候看得极其透彻。
她当即放弃了狡辩,问:“所以我回天机阁,戏偶是必需的工具。”
尤乾陵就知道她有这个想法,闫欣手中的三个偶各司其职,却很少有一起被她带在身边同时用的时候。
这次一起带上,面对的就是天机阁底的大阵仗。
“你以前也很少把三只偃偶都带着吧。闫欣,你得听我说,”他正色道,“这一趟天机阁底之行,这三只偃偶对你来说是不是真的必要?你同时使用他们,会不会给你带来负担?”
“事情总是要一件一件做,循序渐进才不会失控。想想你这个决定是不是太着急了。”
闫欣从来没想过负担的问题。
自己要用的工具放在手边,保证自己想用的时候随时可以拿到才能让她安心。
但尤乾陵不会平白无故跟自己说这些。
“您想带戏偶在身侧……是因为方才看到了那样的情景?”
尤乾陵道:“是,戏偶对我来说有大用处。而且戏偶在我身上用起来,对你也有好处。”
对她有好处这点,闫欣心知肚明——在天机阁时,她身份暴露,成了朝廷的通缉犯。现在又灭了原本站在他们这边之人的一整批偃偶。
众矢之的来形容她都算轻的了。
尤乾陵若是动用了戏偶,就能将一些针对自己的视线引走。毕竟长公主遗孤平南郡王的影响比她这个通缉犯大太多了。
“可你把戏偶用起来了,岂不是把自己放在明面了吗?”
尤乾陵忍不住要给她泼冷水。
“没我在明面。你要能那么轻松回京,我跟你姓。”
她得承认,在安全这点上自己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如尤乾陵。
包括此去回京之路,必定会有许多人在等着自己送上门。
尤乾陵缓和了语气,低声哄着闫欣说道:“你的想法是对的。包括我在内,戏偶都不能轻易交托出去。我母亲的事到现在还能如此隐秘,都是你的功劳。”
“但,你和那些人替我挡那么多年的刀,已经够了。”
闫欣心说她也没想过替他挡刀。
她要怎么做事,做到什么程度,能有什么样的效果,她自己非常清楚。
只是,戏偶确实更适合尤乾陵来使用,作为长公主的“遗物”。
“您还是想要戏偶。”
尤乾陵点下头。
“我需要戏偶。”
闫欣知道尤乾陵一向态度强硬,他要什么绝对不会问人讨要——不逼着人主动献上去给他就不错了。
“我能问您要用她做什么吗?”
尤乾陵低声说:“还记得戏偶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是在哪儿吗?”
闫欣:“……长公主府。”
尤乾陵道:“我要带母亲回家去。有些陈年旧事的记忆,也该提醒一下某些人不能忘了。”
闫欣虽然不知道尤乾陵要如何安排戏偶的用处,但听他说了这句话,她就知道这是头等正事了。
“好。”
——
外面传来了熙熙攘攘的脚步声。
尤乾陵一瞬间改了脸色,一身锋芒尽敛,他特意朝闫欣问:“情况特殊,很可惜我不能送送你。你要跟他们道个别吗?尤其是蒋原,这一趟可能以后就没机会再见了。”
闫欣不计较尤乾陵这‘这辈子马上要到头了,你有什么遗言赶紧交代’的口气,爽快地摇头:“没这个必要。”
刻意营造出来的别离感给闫欣五个字轻松打碎。
尤乾陵总在这个时候能发现闫欣的亲疏距离感特别强。
和人一起做事时,让人感觉不到她和人的疏离。
但事情完毕之后,这人立马开启避嫌模式,干脆利落地让人恨得牙痒。
好好的伤感顿时烟消云散。
尤乾陵转了身,恼羞成怒地赶人说:“我去应付外面来的人,你动作快点。麻溜点给我走……”
闫欣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后背,忽然说:“戏偶藏身的地方,还藏了我的全部身家,都托付给您了。”
尤乾陵往前迈的脚步一顿。
闫欣那点身家对他一个郡王来说当真是一文不值。
可他觉得分量太重了。
“放心,一个子儿都少不了。回头我还能给你添不少进去。”
闫欣道:“那我赚翻了。”
尤乾陵心情一下雀跃了,从庭院中走出来还忍不住笑了笑。要不是一堆人来得太及时,他还能再沉浸一会。
跑在最前面的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的周知尧。
“哎呀,郡爷啊,您可吓死我了,怎么只您一个?”他指着身后跟着的一帮人。
尤乾陵看着他火急火燎地挥着手让人往尤乾陵身后跑过去。
接着回头和尤乾陵说:“我这刚到,就听到那么大动静,吓得够呛。还没来得及骂他们,先跑来找您了。”
说完,他立刻回头冲着家主和云远舟一顿臭骂,“你们怎么回事啊,有了前车之鉴怎么还能让郡爷大晚上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走动。”
“还好郡爷平安无事,要不然,你们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他言辞激烈,是要把所有人都全都砍脑袋的架势。家主缩着脑袋不敢吱声,眼珠子一个劲往尤乾陵和他身后看。
尤乾陵将他的小模样看在眼底,故意道:“想过去看看?”
周知尧借题发挥还没到极致,怎能就此罢休。他小跑上来,将尤乾陵上上下下看了两遍,道:“让他们去看就得了。给下官瞧瞧您怎么样。哎哟,还动上手了。您没伤到哪吧。下官一定要治这些人大罪!怎能让郡爷受这等罪……”
尤乾陵听得不耐烦了,眼神瞬间冷下来。
“周知尧。”
周知尧顿时将自己夸张的姿态一收。
“下官在。”
尤乾陵冷飕飕地吐了两个字。
“闭嘴。”
周知尧:“……是。”
尤乾陵仅用两个字就把周知尧说熄火了,他径自走到家主和云远舟面前,低声道:“这宅子不安定因素太多。短期内还是要家主仔细再巡视几回。”
家主点头哈腰,眼角余光小心查看这位郡王爷的脸色。
只见他面色平静,丝毫没有愠怒的神色,他便壮胆小声问:“郡爷……可有见到什么?方才我等在另一处被一些不明身份的白面之人围住了。”
尤乾陵道:“非人之物,云统领应当比较清楚。”
云远舟颔首道:“正是天机阁外遇到的那些东西。不过,他们好像并非是冲着我们而来。”
尤乾陵就知道云远舟和周知尧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这种时候他就觉得让闫欣先走一步的决定做得太对了。
让她碰上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就跟在他脸上抹黑似的令人无法忍受。
“还得是云统领。没错,这帮人就是冲着本王来的。你们可知本王方才看到了什么?”
云远舟和周知尧对看了一眼。
云远舟往前迈出一步。
“看到什么?”
尤乾陵道:“看了一出戏。一出曾经在祭天台为我母亲做祭礼的场面,不知道周大人可有印象?”
周知尧面色几变,声音一下子轻了。
“郡爷……您是不是看错……或者是中了邪术看了人家造出来的假象。长公主的祭礼都在盛京当中所办,且您都在场啊。”
尤乾陵道:“就是本王没在场,才精彩不是吗?”
云远舟明显知情,他微微站直了身,发问的是他,现在他却一点都没有要接话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