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亨元年的初雪裹挟着刺骨寒意,悄然降临长安城。
铅云低垂,如厚重的帷幕笼罩着这座繁华都城,大街小巷的青石板路被白雪覆盖,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宣政殿的铜漏声沉闷而有节奏的滴着,仿佛在数着时间的流逝,却怎么也盖不住坊间暗流涌动的议论。
当掖庭宫的白幡缓缓升起,这个消息如同惊雷,瞬间在长安城中炸开了锅。
“王皇后殁了!”短短几个字,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掠过朱雀大街,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南市的酒肆里,挤满了人,说书人站在台上,猛地一拍惊堂木,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神情夸张,唾沫横飞的说道:“各位看官,这王皇后好端端的,偏在武昭仪入宫后一病不起,其中蹊跷,怕不是能用‘巧合’二字搪塞!”
台下酒客们立刻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压低声音,脸上满是狐疑:“可不是嘛!这么多年,王皇后都没能给陛下生下一儿半女,可武昭仪刚进宫,肚子就争气地有了动静,还把陛下迷得神魂颠倒,这里面指不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消息越传越广,各种猜测和传言甚嚣尘上。
有人说在王皇后病重期间,曾看到武昭仪身边的宫女鬼鬼祟祟出入掖庭宫。
还有人言之凿凿地声称,王皇后是被人暗中下毒才香消玉殒。
街头巷尾,妇人们聚在一起,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窃窃私语,眼神中充满了揣测。
“听说武昭仪手段可厉害着呢,为了上位,什么事做不出来?”
“就是就是,这王皇后一死,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她嘛!”
这些议论声,如同无形的网,将整个长安城笼罩其中。
然而,这还只是风暴的前奏。
没过多久,一则更为震撼的消息传来——陛下要立武媚娘为后!
这个消息让原本就热闹的长安城更加沸腾了。
百姓们站在街头,满脸惊愕的讨论着,眼神中既有惊讶,又带着几分看热闹的兴奋。
“这武昭仪不过是个昭仪,怎么能直接当皇后呢?”
“听说她以前还侍奉过太宗皇帝,这于理不合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比起百姓们的热议,朝堂上的官员们更是心急如焚,如临大敌。
在他们看来,立后之事关乎国本,绝不能如此草率。
武媚娘虽深得陛下宠爱,但她曾是太宗皇帝的才人,这层身份成为了她登上后位最大的阻碍。
按照传统礼法和伦理纲常,这样的情况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一旦开了这个先例,不仅会引发天下人的非议,更可能动摇大唐的根基。
太极殿内,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雕龙画栋在摇曳的烛火下投下阴森的影子,龙椅之上,李治强撑着病体坐在那里。
他着下方神色各异的群臣,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耐:“来,你们都给朕说说,立武媚娘为后,有何不妥啊?朕怎么就不能立武媚娘为后啊?”
下方的群臣面面相觑,一时间无人敢率先开口。
朝堂上一片寂静,只有寒风从门缝中钻进来,发出呜呜的声响。
裴炎性子急躁,刚要迈步上前,却被身旁的刘仁轨一把拉住。
刘仁轨朝他使了个眼色,微微摇头示意他退下。
裴炎虽满心不解,但还是勉强忍住,往后退了一步。
刘仁轨深知裴炎脾气火爆,说话直来直去,生怕他一时冲动,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不仅惹得陛下生气,还会连累众人,甚至让整个谏言的局面变得更加糟糕。
刘仁轨整理了一下官服,缓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开口说道:“陛下,立武媚娘为昭仪,甚至是贵妃,臣等并无太多异议,毕竟这是陛下的后宫之事,旁人不便过多干涉。”
“可立皇后一事,却截然不同。皇后乃是一国之母,肩负着母仪天下的重任,立皇后乃是关乎国家兴衰的大事。”
“天下人皆知,武媚娘曾是太宗皇帝的才人,陛下身为大唐天子,理应以身作则,遵循礼法,切不可带头做出有违伦常之事。”
刘仁轨的声音沉稳有力,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说到这里,刘仁轨稍稍停顿,偷偷瞥了一眼龙椅上的李治,见陛下并未打断,便继续说道:“若陛下带头破坏礼法,开此先例,那么上行下效,整个大唐的纲常秩序都将陷入混乱,后果不堪设想。”
“臣恳请陛下避嫌,三思而后行!”
言罢,他再次深深行礼,身体久久没有直起,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恳切。
一旁的裴炎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
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似沉稳的刘仁轨,这番话竟说得如此直白,几乎是将陛下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
裴炎心中暗自咋舌:老刘,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换作别人,恐怕早就被陛下治罪了。
李治沉默片刻,并未立刻回答刘仁轨的话,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份从容淡定的气度,让在场的百官心中暗暗惊叹,同时也更加紧张,不知道接下来的争论会如何发展。
刘仁轨见状,直到现在自己肩负重任,作为礼部尚书,此刻必须据理力争。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陛下,当年太宗皇帝在位时,曾有过立杨妃为后的想法,然而却被魏征以礼法为由,极力劝阻,最终太宗皇帝放弃了这一念头。”
“魏晋南北朝时期,三百六十九年的乱世,致使纲常人伦失常,汉家礼仪也大多失传。”
“那时,父子、兄弟间妻妾相承的情况屡见不鲜,社会秩序混乱不堪。”
“贞观年间,草原十八部盛行着父亲死后,儿子娶父亲妻妾,兄弟死后,兄长娶弟媳的习俗,且在他们看来,这并不违背礼法。”
“北朝以来,柔然、鲜卑等草原部落与汉人相互混杂,彼此的习俗相互影响,致使一些违背伦常的行为在当时并不被视为特殊。”
“可是陛下,先帝即位后,费尽心思整顿纲常,重新确立了汉人的伦理规范,让礼法得以重新昌盛。”
“他广纳贤才,修订律法,兴办教育,就是为了让大唐百姓知礼守法,让国家长治久安。”
“难道,陛下要带头违背先帝辛苦定下的伦理纲常吗?”
“若开此先河,不仅会让天下百姓对陛下的德行产生质疑,更会让先帝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啊!”
刘仁轨越说越激动,声音微微颤抖,额头上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的眼神越说越坚定。
太极殿内一片寂静,唯有刘仁轨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群臣们大气都不敢出,目光紧紧盯着龙椅上的李治,心中都在揣测着陛下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