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已经收到消息,天机大人已经安然无恙,那些乌合之众除匪首之外,也被悉数剿灭。”
甘露殿中,武照端坐一旁,手持一捧书卷正在消遣,殿内的血腥味消散了七七八八,内侍和宫女们正手持着金贵的桂花香水,不要钱似的喷洒着。
待到香氛逐渐转浓,那依稀残留的血腥气终于再也感知不到。
武照听着那位老内侍的通报,微微颔首,思忖了一番,遂吩咐道:“从陛下的内库中取一些安神的药材,给本宫的弟弟送去。
虽说有些外道,但也是本宫的一道心意,顺便替陛下也筹备一份礼物。
陛下日理万机,些许小事难免疏漏,可不是陛下有意无视。”
那老内侍笑言道:“娘娘无需如此,天机大人不是个小心眼的……”
武照抬手插言道:“他如何想是他的事,本宫这做姐姐的,自有自己的分寸,也不单单是因为本宫姐弟俩亲近,同时也是做给外人看的。
有些人总是看不清形势,陛下一向仁慈,可这也不能任由那些腐朽之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不是?
依本宫说,宠信就是宠信,遮遮掩掩的有何必要?不如大大方方的做到明处,也好给那些人划下道来,免得他们自取灭亡不是?”
“英明无过于娘娘。”
“去吧,把拉出去的那些人的首级取了,一并送去,就说是陛下给他的交代。”
“诺。”
……………………
长孙冲迎着夕阳归府,刚进门,也来不及歇息,径直找到父亲长孙无忌,言道:“父亲,耳目已然探得消息,崔尧已无事了,城外据说闹出了好大的动静,似是在郊外五里处的崔府别院火并了一场,贼人无一人走脱。
经手的是鄂国公,至于崔尧被绑之后的情报来源还有些模糊,但总归出不了崔氏与皇家二者,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崔府别院?另一个崔?呵呵,想来博陵崔这次要割肉了。”
长孙无忌点评道。
“未必,今日有不少人看见,博陵崔氏家主崔民干拜访经纬苑,也不知是谈条件还是负荆请罪。”
“哦?光明正大的去的?”
“嗯,未曾遮掩。”
长孙无忌思忖了一番,说道:“世家尾大不掉之局面,终究被打破了,先皇苦心绸缪了几十年,不曾想当真会有这一日。”
长孙冲思索片刻,不解其意,遂问道:“父亲何出此言?不过是一次利益交换罢了。”
长孙无忌摇头:“有些事,你还没接触到,故而一知半解。
为父却知道的清楚,你可知崔尧缘何突然无端窜起?”
长孙冲不假思索道:“其人惊才绝艳,文武双全,又是早慧神童, 先皇招之为婿,想来是惜才的缘故才大力培养。”
长孙无忌继续摇头:“非也, 你却是看错了方向,此子惊才绝艳也好,平庸呆傻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身份!
他既是世家嫡系世子,亦是那隐相的血脉传人,独得那人的衣钵。
故而即便他是中人之资,却也注定要搅动风云,无他,唯势耳!
先皇得一得力助臂,自然想要让其传人照猫画虎,萧规曹随,此其一也。
世家繁衍千年,随波逐流却又一直保持超然,不肯随皇室同舟共渡,此乃百世顽疾!
先皇他呀,在世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只是若煎迫太过,难免伤了我大唐的元气,若妥协绥靖,又难免尾大不掉,愈演愈烈,其中分寸,皆存乎一心。
有心不破不立吧,可贞观开朝以来,一路虽有天灾人祸,可也是逢凶化吉,眼看就要有盛世的苗头,他又怎么舍得亲手打破?
于是投鼠忌器之下,这件不得不办的事情就拖到了贞观二十年。
他原以为等自己权柄稳如泰山之时,行雷霆手段也不过是十拿九稳之事,可惜天意弄人……
唉,我的世民贤弟,竟是在最鲜花着锦之时,却染上了沉疴。
他呀,想是这世上最不畏死之人,可也是最惧怕死亡之人。
年轻时,悍勇义烈,八百破十万也是寻常事,何曾在乎过自己的身家性命,可偏偏老天爷当真是眷顾他,哪怕身处绝境,遇难呈祥也不过是顷刻之间。
可真到了沉疴病弱之时,又开始惜命了,术士丹汞、炼气养神……这些可笑的江湖手段,他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穿?
无他,自欺欺人耳。
待到所有手段用尽,也无法逆转阴阳之时。他呀,终于恢复了精明,好似是在贞观二十三年吧?
世民贤弟终于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事了。
于是,一脚将他最喜爱的魏王一脚踢开,替那庸人李承乾扫清障碍。
其实,只要明眼人,谁人看不出,李承乾就是一个中人之姿?
可如之奈何呢?
总不能李唐一系,每回上位都没有嫡长子的事吧?
长此以往,只怕祸根深重哟。
故而,李承乾的上位,是在世民贤弟在诸多考量之后的妥协之举。
因此,这下一代的辅佐之人,就尤为重要了。
因为他知道,他那儿子不成!
老夫本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也一直韬光养晦,没想到装的一时,竟真把自己装成了猪。
名头高高架起,实权半分也无,说来当真是可笑啊,老夫身为外戚,又与世民相知半辈子,又怎会篡了他李唐的权柄?他未免看扁了老夫!
若老夫宰执天下,定要扫除妖氛,将这大唐打造成铁桶一般!他遗留的诸多隐患,老夫会逐一消解!
届时,却是不用他李承乾出任何力气,老夫自是一手包办,待老夫离世之时,定能交还他一个朗朗乾坤!
如此,才不负我与他君臣相得的佳话!
可惜啊……”
长孙冲暗自吐槽道,您老人家若是一手包办了,岂不是显得李承乾越发呆傻?他岂能容你?他又不是他那个有容人之量的神爹,这厮打小就小气吧啦的。
可嘴上仍虚心的请教道:“父亲,可那崔尧却是凭什么呢?”
长孙无忌回忆了一下,笑道:“因为这小子够莽,也够混不吝!老夫记得,那小子八岁之时就口出狂言,誓要将世家扫进垃圾堆。
当时老夫以为笑谈,没想到却入了世民的眼。
是啊,身为世家嫡世子,却天然憎恶自己所在的阶级,哪里还有如此好用的刀呢?”
“您是说,陛下用他,是要磨一把斩世家的刀?”
“大抵没错了,可惜人都有私心,那天机老儿亦是千年狐狸,怎能容许自己的传人就这般草率的被糟蹋掉?
于是不停的给他加码,先是与嫡公主皆为姻亲,后又不惜折损海量金钱,与世民达成交易,将那小儿送入军中,结交人脉。
如今,你且看,军中的少壮派,哪个和崔尧不是关系匪浅?
就说那李积,堂堂贞观武将的门面,与那崔尧放对,众将士竟能做到互不相帮,就可见一斑。
不过世民究竟是想差了,这小子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到如今,刀锋成了捉刀人,岂不是可笑?”
长孙冲道:“可如今,崔尧所做的事,仍在先皇的预想之下,就像父亲您说的,博陵崔倒戈,这不是正合皇室的意愿吗?”
“非也,非也,要你做,和你要做,能一样吗?
如今崔尧和李承乾同仇敌忾,哥俩好的蜜里调油,二人劲往一处使,自然是皆大欢喜。
可如果崔尧生了异心呢?如今的李承乾,道行可不够,要钳制崔尧,呵呵呵,可差得远呢!”
“所以陛下想到了父亲?”
长孙无忌自嘲道:“有什么用?李积都被那厮丢出去撕了脸面,难道还要老夫负荆请罪吗?
寡谋少断,偏偏还没个担当,想用老夫又不肯给个甜头,呵呵。”
“所以父亲您才应了崔尧的邀约?”
“老夫本也没有这般首鼠两端的想法,奈何这小子实在大气,别管诠儿的婚事是不是由头,他崔尧是当真顾及姐弟亲情,还是另有所图,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能主动放下仇恨,与老夫和解,这般肚量……老夫不得不服,老夫也愿意服他!”
“可如此一来,我长孙氏不就成了他崔氏的附庸?父亲本是位列三公之优荣,如此……”
“脸面算的什么,三公又有什么用?崔尧执户部之牛耳,正好暗合了他富可敌国的产业。你看吧,如此权财相合,崔尧的势头,已经挡不住了。
再加上他名誉加身,新一代将星已经得到了朝野上下的承认,如此一来,不管是钱袋子还是刀把子,他都游刃有余。
这布局,端的是可怕啊。李承乾呐,误入此子毂中而不自知啊。”
长孙冲皱眉道:“有这么玄乎?父亲是不是思虑过度了?依孩儿看,这一切不过是崔尧随波逐流而已。”
“随波逐流?你的意思是说那小子心无城府,这一切都是天命加身吗?那老夫更得抱大腿了,这般人物可不是好相与的。”
“父亲不是还要宰执天下吗?如此一来,不是南辕北辙?”
“是啊,可是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怎能强出头呢?”
“可今日之事,若是父亲将这消息瞒下来,不就……”
“事不是这般做的,你就知道崔尧那小子不是自导自演?万一是试探老夫呢?老夫赌不得!
站队就要有个站队的样子,如此朝三暮四,在政治上是要被人看不起的!
即便当真如愿,将来又有几人敢亲近老夫?难道要老夫单打独斗吗?金碑银碑可换不回口碑,你需谨记!
即便是政斗,也要堂堂正正,否则即便一时风头无两,也绝无好下场!迟早要被人清算的。”
“父亲,难不成就这么干等着?”
“等,当然要等,只有等到他自己犯错的时候,才是老夫的出头之日!”
“若那小子一直不犯错呢?”
“那又如何?难不成老夫就做不得诸葛亮了?如此倒也是一段佳话呢,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