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夏日的太阳尚且不曾西垂,烈日的余晖仍旧散发出橙红的光芒。
可在太极宫中,万盏灯火已然悄然亮起,数百仆婢穿梭在空旷的太极宫中,忙碌的在为唐宫夜宴做最后的准备。
宫门外,盛装赴宴的宾客们并未着急,三三两两的聚在廊桥上低语寒暄,此时却又一个众人不曾想到的人物悄然登场,默默的向甘露殿方向走去。
“嘶,他怎么来了?”
“不是还在闭门思过吗?这位今天来干嘛?不会是来砸场子的吧?”
“慎言,看其去路,明显是去找陛下的,或是陛下相召也说不定。”
“胜局已定,那崔家纨绔已鱼跃龙门,此事或当盖棺定论,难不成还会有反复不成?那陛下可就不智了,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可从没有研判功臣的时候,任他千般不是,唯功绩不可含糊啊。”
“陛下……未必,依某家看,陛下自登基以来,素来不成章法,或许当真再……也不好说。”
“慎言,陛下没兄台说的那么不堪,自永徽元年至今,陛下虽说不曾有甚大动作,可守成还是做的不错的,正所谓继往开来,或许陛下还不到一鸣惊人的时候。”
“贤弟说的是……嘶!他怎么也来了?”
“又是谁啊?一惊一乍的?娘嘞,赵国公?”
长孙无忌笑眯眯走了进来,只见他一身国公袍服,既不惹眼,可又十分得体,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这位三朝老臣没有表现出半分不适。
一路行来,他熟稔的与相识的同僚打着招呼,言笑焉焉,就好似昨日还与众人同朝为官时一模一样。
少顷,这位老臣向众人告了个罪,迈步亦然向着甘露殿行去。
“这位又是个什么说法?”
“不知道啊!自先皇故去,这位位列三公之后就深居简出,等闲不出来,今日是什么风把这位也招过来了?”
“你说是不是陛下有什么大动作?”
“能有什么大动作?嘶,莫非是右仆射之位?娘嘞,褚大人还在家巴巴的等着陛下三请出山呢,莫不是玩脱了?”
“褚大人也是想瞎了心,他又不是挂冠而去,乃是陛下几乎默认的堂前致仕,陛下能打自己的脸?”
“陛下打自己脸的时候还少呢?”
……
甘露殿中,崔尧与李承乾相对而坐,而武照早已隐于幕后,今日这个场面,她还真不适合露面,故而藏在屏风后面,耐心的煮起了茶,权且当一个奉茶的随侍。
“你紧张吗?”李承乾不知道想起什么,声音竟有些干涩。
崔尧奇怪的问道:“紧张什么?你说他俩?我用得着紧张吗?两个手下败将罢了。”
李承乾追问道:“你就一点不担心?”
“担心个屁,两个老货加起来都一百三、四的年纪,我怕啥?让他两人一手一脚,收拾起来跟玩似的。”
“你他妈心真大,父皇可是说过的,长孙……舅舅不是个好相与的,一不小心就掉到沟里了。”
“此一时、彼一时,他也是人,喝多了也吐,这个年岁半夜也憋不住尿,远离朝堂核心这么多年,他还有几个党羽?武将都在你这一头,文官又是群龙无首,怕个锤子?
陛下,你要知道,你请他回来是压场子的,不是让他回来兴风作浪的,你得支楞起来,别那么孬种。”
“这宰相就非设不可吗?这小半个月,没有宰相,朕觉得也没啥啊。”
“没宰相,谁给你背锅?这是没碰上事,若真碰上什么破事,你是愿意让旁人骂奸相还是骂昏君呐?
还有这破奏疏以后别让我和武姐姐帮你批阅啊?你倒是自己干呐!你又不愿意,那么懒,还不舍得放权。”
“呸!老子当皇帝是做苦力吗?一天一大车奏疏,哪个好人能受得了?朕都多长时间没宠过小娘了?
后宫一水的新晋小娘都还没开封呢,朕容易吗?事关皇室绵延,你当是说笑呢?
皇后都说朕好几次了,说朕再不照看着点,只怕宫怨就挡不住了,若是传出丑闻,你让朕还活不活了?”
“谁逼你圈那么多人了?不到四年选了两次秀,陛下你得有点自知之明啊,选也就罢了,占着茅坑不拉屎,还不让人家抱怨几句?”
“呸,粗俗,茅坑……这等龌龊之言,你是怎么说出口的哟!”
崔尧还在自鸣得意,就见屏风后扔出一只茶杯,直奔自己脑门,遂发觉自己的地图炮开的有些大,好似有人不高兴了。
于是抓过茶杯,不情不愿的道了个歉。
“咳咳。”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的咳嗽声,似是有些刻意。
李承乾与崔尧赶忙正襟危坐,正主来也,也不知道是哪个先来。
“臣长孙无忌!”
“臣李积!”
两道声音第次响起,而后一同说道:“觐见!”
崔尧低声笑道:“嚯,一块来的。”
李承乾翻了个白眼,遂大声喊道:“准,两位爱卿快请进!”
崔尧本待站起身,好同两位老臣一同行礼,却被李承乾一把按在蒲团上,不准他起身。
崔尧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李承乾小声说道:“给朕压阵。”
“掠阵不行吗?”
李承乾没搭理他,顺手将手中的奏疏塞到崔尧案几之上,而后又将大印丢在崔尧手中。
……
崔尧心道,你要干啥?宁要人知,莫要人见呐,未来的正牌宰相已经在门口了,你这是要作甚?树靶子吗?李承乾!你真不是个东西。
长孙无忌快人一步,率先走了进来,只一晃眼,就看见崔尧咬着笔杆子对着一封奏疏冥思苦想,手中还拿着硕大的印章,反观陛下,却站在崔尧身后,对着奏疏指指点点,一副殷殷教诲的模样,场面荒诞不羁,可看二人模样,却似乎习以为常。
长孙无忌瞳孔陡然缩紧,少顷,却未语先笑:“陛下,好兴致,在培养储相斟酌文书呢?好啊,未雨绸缪,陛下果然深谋远虑。”
夸赞罢,长孙无忌上前见礼,李承乾连忙搀扶起来说道:“舅舅莫要多礼,又不是在朝堂,外甥还是喜欢您叫我承乾,显得亲近。”
李承乾一番客套,可却绝口不提储相之事,只是一味强调亲戚关系。
长孙无忌却颇为坚持,决口不提甥舅关系,一口一个陛下,显得格外知道分寸。
李积却没有往崔尧那边多看一眼,直愣愣对着李承乾说道:“罪臣参见陛下!”
罪臣二字,咬的很重,似有讽刺之意,只是李承乾好像没听见一般,仍是亲手搀扶起李积,嘘寒问暖了一番,就此引入座次。
崔尧笑着站起来与长孙无忌见礼,二人打了个招呼,默契的并未提结亲之事,而后各自落座。
崔尧亦没有搭理李积,权当没看见此人。
落座之后,三个大臣一同直勾勾的看着李承乾,或笑或沉吟,总之一言不发,直看的李承乾背后发毛。
李承乾顿时有些如坐针毡,可人都叫过来了,局也攒好了,总得说点什么吧?
可是该说什么呢?怎么才能打破尴尬的局面呢?这道题好难,李承乾进退维谷,一时间竟冷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