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殿中,李承乾斜倚在榻上,懒洋洋的说道:“所以崔尧就是这般简单粗暴的解决的?”
“回陛下,确实如此,崔大人并未扯那些有的没的,只是一味的撒钱。”
李承乾悠然道:“朕这个小师兄当真是师父的好弟子呢。”
躬身汇报的内侍不言,于是武照凑趣道:“怎么说?”
李承乾徐徐说道:“师父他老人家曾言,能用钱解决的事通常不是什么大事,朕昔年有些不以为然,总觉得钱有什么大用?再如何了得,能比得上权力吗?”
武照笑道:“陛下所言不假。”
李承乾摇头:“可在百姓眼中,一文钱真能难倒英雄汉呐,拔一毛而利天下,啧啧啧,何等快哉!
朕还是不如他,最起码站在百姓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这一点,朕还是难以感同身受。
在朕的思虑中,为百姓解决问题,总得要高屋建瓴,谋划全局才能显得本事,瞻前顾后之下却不如崔尧这般简单粗暴来的效果直接。
朕有时候在想,这么简单的问题为何朕就想不到如此解决呢?不就是撒钱吗?朕也会啊,缘何就是捅不破这层窗户纸呢?”
武照正要安慰陛下,却见李承乾摆摆手说道:“莫要打扰朕自省,这些年,朕是有些不切实际了,总是想着如何掌握权术,却忽略了民生,确有些本末倒置了。
父皇曾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朕深以为然,却也只是深以为然。
印书坊朕开了个头,然后就没再管过,结果今日翻阅户部的档案,却发觉全国最大的印书坊却是崔氏所有,皇家的印书局连一个民间作坊的一成的规模都没有。
你知道吗?崔家的印书坊还不是处于天机工坊的序列,是人家崔尧在三年前自己组建的,也就是说他短短三年时间就将印书坊的规模扩大到了恐怖的程度。
你知道如今一本《论语》的价格是多少吗?”
武照思忖一番说道:“妾身倒是没有买过《论语》,但话本的价格还是清楚的,大概一本四百文到七百文。”
李承乾点头:“朕即位首年,不管是什么书,就没有低于一贯钱的,如此说来,那厮的印书坊已经开始涉及的杂书的行列了。
你猜猜,像《论语》、《诗经》、《中庸》、《大学》这等书籍,你知道他印了多少本吗?”
武照摇头,她此前未关注过,故而不知。
“朕告诉你,每套书足足印了超过十万本!全部堆起来,只怕太极宫都装不下!你知道一本这样的书卖多少钱吗?”
武照摇头,但心里揣测道,想必会是一个实惠的价格,或许不到二百文?
“朕今日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一套,喏,你看看吧,背后有一行小字。”
武照接过李承乾递过来的一本书,打量了一眼。
而后就被吸引住了,只见那本书的封面上以素雅的藏青为底色,两个拙古的小篆赫然其上。
名字正是《论语》!
这还罢了,封面上还浅浅的刻印者一位老者的全身像,那老者额头高耸,一副奇古无比的尊容,偏生还身材高大,健硕的身材冲淡了老者儒雅的形象,给人一种莫名信任的感觉。
武照看着怪异不已,仔细想想史书中记载的模样,好像又贴切无比。
于是问道:“这书上供的是孔夫子?”
“多新鲜,晏子也不长这样啊!看封底,玄机在后面。”
武照闻言翻过书籍,上好的纸张摩挲在手里,让人莫名有股愉悦。
“贞观书局出版社,崔氏尧舜书店发行,长安市文华书苑印刷二厂印刷,永徽四年三月长安第七次印刷……”
武照看的有趣,不由得打趣道:“这小子门道还不少,小小的印书坊竟设了这么多机构,不嫌烦吗?”
李承乾点点那书,说道:“重点在后面。”
武照接着往下看去,只见右下角有行小字格外刺眼——建议国内零售价:十二文。
“嘶,陛下,你说这本书还不如一枚鸡子贵?怎么可能?”
李承乾点点头,说道:“朕买书的时候,那掌柜的还向朕连连致歉,说是这个价格面向的是十六岁以下的孩童,若是国子监或其他书院的学生也可凭书院开具的证明按此价购买。
朕这年岁不符合要求,故而朕必须按照十八文的售价才能购买。
哈哈,朕头一回被商贾区别对待了,可朕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你说怪不怪?”
武照嗔道:“这掌柜的怎能以貌取人呢?卖谁不是卖?凭什么随意加价?”
李承乾笑道:“那掌柜说的也在理,对于学子和少年而言,书是必须的工具,而朕这种闲人,这书就是消遣的东西或是藏品,故而要先紧着学子购入。
朕仔细想想,其实不无道理,贵就贵呗,区区六文的差距,朕掏不起还是怎么的?
要知道,在贞观六年那时,朕第一次和青雀去书坊淘换话本的时候,可是清晰的记得,一本论语要卖到一贯三百文呢。
就这还是手抄本,其中谬误颇多不说,甚至还有涂改的痕迹,与你手上这本可是天渊之别。”
武照一阵沉默,内心却忍不住为自己的便宜义弟自豪了起来,都说崔氏有天下最大的纨绔,可就是这个纨绔,在这些年,无声无息的岁月中又做下了多少丰功伟绩!这是何等的大手笔,说是大利天下也不为过。
“崔尧想做一个圣人,朕一直知道,小时候他就吹嘘过他的理想,朕一直觉得不过是世家纨绔子的可笑臆想,当真以为凭几个臭钱就能立地成圣?未免太小觑先贤了吧?
可这些年,他却一直为着自己的理想默默的做着些什么,目标不曾模糊,前路未见曲折,朕不如矣!”
武照上前贴近李承乾,无声的安抚着他。
“朕要做什么呢?朕好像说过,朕要做千古圣君,可兜兜转转四五年,好像这理想早就忘却了,朕沉迷于权术不可自拔,可偏偏又后知后觉……
崔尧曾笑过朕,说什么又菜又爱玩,如今想来朕早就迷失了本心。”
武照轻声道:“陛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起码大唐如今还歌舞升平,开疆拓土……”
李承乾摇头:“和朕关系不大,国库丰盈,将士用命,臣属班底也是父皇一手造就,朕就是个图章罢了。”
李承乾笑道:“莫要安慰朕了,朕有自知之明,朕决定了,从明日起,朕就回归初心,从小事做起,一步一步夯实父皇留给朕的盛世!”
“哦,那从何做起呢?”武照问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