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常朝自陛下即位伊始,不过一年就改成了三日一朝,当然也不能说李承乾是在荒废朝政,概因那些每日攒局的猛人大抵算不得正常人类。
除了精力特别旺盛的某些超人,你让一个正常人每日五更起,属实算是一种酷刑,莫说陛下,即便各部朝官,下了朝之后又不是回家睡大觉,衙门里的事务不得打理?牛马们干活不得照看着?
故而三日一朝算是君臣之间不可言说的默契,属于互相摸鱼,双向奔赴了。
崔尧的人形闹钟杨珏,自崔尧回家之后就详细制定了每日叫少主起床的时间表,为此还专门斥资在自己与哥哥的小院里安置了一只大公鸡,也不知等到续业小哥回家以后作何感想,会不会有半夜杀鸡的举动。
今日无需上朝,只需辰时到衙门上值即可,杨珏在鸡叫之后,硬挺了一个时辰,才撑着眼皮跑到后院叫醒了少主。
只是如此一来,少女不由的有些苦恼,这畜生忒也呆笨,昨日絮叨了好久,可这公鸡怎么也学不会隔两日卯时打鸣,其余时刻稍晚些也不打紧。
略去少女的烦恼,崔尧迎着晨辉踏出了府门,今日的官服就合身了许多,昨日的初版官服属实让家中绣娘丢了面子,虽然主家不怎么在意,可毕竟是靠手艺拿俸禄,故而经过昨日一日夜的赶工,今早的崔尧终于穿上了得体的衣裳。
陈枫打着哈欠抱怨着说道:“你自己的随从非要安置着随大队回家,偏生要折腾洒家,你陈叔还真是命苦,伺候了二郎还得伺候三郎,早知道当初就不当这劳什子家臣了。”
“你命苦个屁,我爹一年到头,除了领俸禄的时候上过值,何时早起过?整日陪着我爹招猫逗狗,人都养废了,还不如随我一起,早睡早起,兴许能多活些年头。”
说罢,崔尧嫌弃的捏了捏陈枫的肚皮,嫌恶道:“你这般肚子,轻身功夫还灵醒吗?别是墙都翻不得了吧?”
“你懂啥,洒家的功夫乃是越老越妖,跟你们这等军中糙汉不是一个路数的,轻灵轻灵,重在一个灵字,轻不轻的其实不打紧。”
“灵吗?辽东的时候是谁起夜把脚崴了的?某家属实没看见灵在哪。”
“少扯淡,马有失蹄乃寻常事,话说咱们哪里就食去?户部衙门口好像没甚可心儿的吃食。”
“不吃饭,待某家上任之后,规划了任务,晌午请老高下馆子。”
“这就不用早饭了?真有意思,你要是早点起床,在家怎么不能对付一口?”
“说的轻松,有吃饭的功夫,某家多睡片刻不香吗?”
“噫!有道理。”
二人信步由缰,溜达着过了马路就到了皇城,总共没花了半刻钟,可是把那些贪黑赶着坐公共马车的人嫉妒的发狂。
住的远的小官员上值的话,怎么不得提前一个时辰就得出门?若是赶上大朝会期间,遇上堵车,还得下车狂奔,急急如丧家之犬,这等皇城口上的住宅属实是羡煞旁人。
因此兴禄坊的房价一直居高不下,可恨某些世家中人竟是独霸了半个坊市,真是可恶至极。
崔尧自以为礼下与人的各种寒暄,收获了无数白眼之后,总算是进了衙门。
“下回别再逮着一个小官就说什么吃了吗?路上堵吗?这类屁话,招人恨的。”
高履行比崔尧更早的到了衙门,今日除了交接衙门的大小事务,他自己还得给自己腾出一间侍郎的公廨,属实的悲催的可以,可这厮其实浑不在意,能不趟浑水就不趟浑水,这等老油子讲究的就是一个因果不加身。
崔尧还未答话,就见另一个熟人摸到了此处,那人猫着头往里面看了看,遂确定了行止,步入衙门。
“哟,长孙兄怎的来此了?你不是在礼部行走吗?”
来人正是长孙冲,只见他含笑说道:“某亦不知,昨日午后就收到圣旨,说是让某家与原户部侍郎崔敦礼对调,就此任职户部,为兄是个随和人,陛下让去哪就去哪呗,这不,今日就来了。”
崔尧后退一步,看着眼前的两个侍郎,遂开口问道:“你等等,户部原先应该有两个侍郎吧?既然你是对调的,高兄是自请降职的……”
“非也,某家是要辞官,陛下不许,非得让某家担任侍郎。”
高履行强调到,神他妈自请降职,听着跟脑子有病似地。
“不是,我的意思是,应该还有一个侍郎吧?”
“哦,你说房遗爱啊,去年因为在勾栏瓦舍里有不轨事,让陛下停职自省了,据说圈禁一年哩,这还不到解禁的时候哩。”
崔尧眼皮子乱跳,不解的问道:“在勾栏里不就是做不轨事的地方吗?怎的还能上达天听?”
高履行解释道:“再不轨的地方,你好歹回屋里啊,哪有在大厅之中入巷的?正巧被一个御史看见,参了一个有伤风化。”
“啧啧,御史为何会出现在那?”
高履行四下看看,悄声道:“据说那御史是高阳公主资助的寒门士子,那厮除了正行,专盯着房老二……
听说房老二回家之后,那个惨呀,鞭子裹金创,边打边敷,啧啧啧,房家这男子气概哟,打根上就断了。”
长孙冲微笑不语,君子不背后说人隐私,但不妨碍他笑。
崔尧四下看了看,只见各司郎中各司其职,主事、令吏、掌故也有条不紊,于是对着二人说道:“你们也知,某这个尚书其实是专门解决陛下的难题的,绝不会长久,户部原有之事仍有高兄负责。
什么户籍统计、漕运调度我是不关心的,此事仍拜托高兄即可。
长孙兄想必是陛下调来配合某家做事的,此事有些阻力,必须背景雄厚,无惧因果才能成行,因此,陛下的安排也算公道。
至于房兄……咳咳,某家该叫舅舅的……”
长孙冲打断道:“欸,叫什么舅舅,你我都为皇家奔波,自然得从皇室论,你、我、高兄还有房遗爱皆是先皇的女婿,陛下的妹婿,按理当同辈相称。”
崔尧挠着脑袋,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倒也是哈,这户部就是个女婿窝呗。”
“呵呵,大概是巧合吧。”
崔尧挥手:“不说这些,不如我等三人去往房府一趟 ,把我舅舅……房兄解禁了如何?”
“不妥吧,陛下那里……”
“欸,高兄不知其中关窍,若说罚俸、降职自是陛下的旨意,圈禁嘛,说不得是另有人指示,你我只需打通关窍,陛下那里必然没什么要紧的。”
“当真?”
“走吧,这衙门里没什么好看的,早点将房兄解救出来,我等马上要干大工程呢。”
“不是,他有何用呢?为甚必须带上他?”
“不看僧面看佛面,房相的政治遗产不可小觑哩,以前是他不干正事,故而房相的门生故旧无从发力,若是他浪子回头呢?”
“有理,只看这厮做了多少混账事,却毫发无损……确实助力多多哟。”
崔尧招呼着二人走出门外,高履行不忘交代一下下属莫要偷懒,各司其职之后,就走出了衙门。
三人走后,各司郎中窃窃私语。
“不是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吗?这小尚书烧了个啥?”
“我等还拿捏那厮吗?”
“拿捏个屁,高大人都快成人家狗腿子了,你出个屁的头,没看崔侍郎都被陛下弄走了?”
“崔侍郎与小尚书不是本家吗?”
“清河和博陵两支,这几年可一直不对路,别看都姓崔,简直势同水火,你是乡下人,自然不知。”
“你他妈说谁是乡下人?老子正经的陇右人士!”
“出了关中就是乡下人,怎的?”
“你娘!”
……………………
三人坐上了长孙冲的座驾,陈枫一看没他屌事,就溜溜达达的回家了,正好误不了回笼觉。
不多时,就行到了务本坊,此地亦是靠近皇城,与兴禄坊同属“二环。”
三人打点了门房,迈步就往里走,崔尧边走边喊:“舅母,舅母,尧儿来看您来了!”
高履行打趣道:“叫甚舅母,从新城那边论,该叫姐姐。”
“礼多人不怪,某家小时候,高阳公主最喜欢抱我了。”
……
高履行默然,这厮长的人高马大,说话总觉得透着一股违和感。
高阳正在庭院里看话本,闻言慵懒的抬头问道:“谁呀?怎的门房还放外人入后院?”
崔尧快步走来,嬉皮笑脸的说道:“舅母好大的忘形,连尧儿都不认得了?”
高阳眼看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过来,连阳光都遮蔽住了,她坐在榻上仰头看去,辨认了片刻,才笑道:“你这娃儿长的这般快,去年过年可没来舅母这里!
这不过两年未见,竟真成了大人了!眼下舅母可抱不动咯!”
崔尧也不见外,一屁股坐在石桌上,笑道:“今日特地来看舅母的,不知舅母最近可好?”
“少贫嘴,哪有串亲戚还带着外人的?”
高阳斜眼瞥向崔尧身后的两人,这一看却发觉都不是生人,严格来说还真都是亲戚,只是不怎么走动罢了。
高阳起身道:“原来是长孙公子与高公子到访,怎么?是宫里有什么事吗?”
崔尧解释道:“非也,我三人如今都在户部任职,外甥闻听舅舅亦在户部任职,故而来见见同僚不是?却不知舅母愿不愿意行个方便。”
高阳嗔道:“还说是来看本宫的,两句话不到就漏了底,真真是市侩,浑不似小时候好耍。”
说着就要去弹崔尧的牛牛,手刚伸出来就发觉不妥,这娃娃听说孩子都快有了,可不是几年前的总角小儿,这等玩笑却是开不得了。
高阳有些怅然若失,却见崔尧将高阳身下的坐塌举了起来,摇晃道:“舅母快答应啊,我等可不是舅舅那些狐朋狗友,舅母还信不过尧儿吗?”
高阳被晃得花容失色,喝骂道:“死小子,快停下,他在柴房里,你自去寻他就是,折腾舅母作甚?”
崔尧闻言乖巧的将坐塌放下,一溜烟的就跑向前厅去了,这地方他溜熟,小时候不知道跟着母亲来过多少次。
长孙冲与高履行含笑看着崔尧的胡闹,心道这小子当真是千人千面,也不知道哪学的这等市井手段。
高阳待崔尧走后,才上前与二人寒暄。
“两位请去前厅稍歇,待会儿拙夫会堂前迎客的。”
三人礼貌的寒暄两句就告辞而去,毕竟后院可不是外男多待的地方,也就是崔尧这等小子没有这等忌讳,穿房过屋,百无禁忌,他们可没有这等亲厚。
不说二人前厅坐定,单说崔尧,一路奔向柴房,只听的柴房里劈柴声不断,崔尧也不揣测,一脚踢开房门,喊道:“舅舅,走哇,出去耍子!”
只见柴房之内一名昂藏大汉,正拿着小斧头百无聊赖的劈着柴。
待崔尧喊过之后,一双了无生趣的眼神渐渐的有了神采!可还不等他有什么动作,好似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彩又快速敛去。
只见他挤出笑脸,为难的说道:“尧儿回来了?何时归来的啊?舅舅倒想与你共享天伦之乐,可你舅母最近脾气不太好,要不你去替舅舅求个恩准?“
崔尧打量着柴房内整整齐齐跺码着的柴堆,打趣道:“舅舅这是修身养性呢?”
“嗐,闲来无事,劈着玩呢。”
“那每日需劈多少呀?”
“你舅母说劈不了百斤,不许回房……”
……
……
二人相顾无言,一种尴尬充斥整个柴房。
崔尧上前拉起房遗爱,说道:“走吧,舅母允了,走走走,前厅叙话,长孙冲与高履行也来了,就差你了。”
房遗爱忙不迭地丢到斧头,搓搓手道:“你舅母允了?尚书大人来此作甚?长孙冲?洒家和他没交情啊?”
“眼下我等四人都是户部的人,怎能说没交情?舅舅你这消息闭塞的可以啊。”
“慢着,慢着,你何时入了户部?你不是在辽东行走吗?”
“某家现在是户部尚书,算是舅舅的顶头上司哩。”
“莫要说笑,你若是尚书,洒家还是陛下哩。”
“行,待会我就告诉舅母,就说你想当她大哥。”
“莫胡说……”
“莫非是想让舅母叫阿耶?”
……
啧啧,你脸红个什么劲,还真想过?
“走啦,待会舅舅知道了,某家没说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