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尧的户部尚书就这么意外而轻松的落到手中,结果虽然顺遂,可过程完全出乎了崔尧本人的预料。
事情以一种无法预见的展开,草草收场。
朝野对此皆是议论纷纷,部分人大抵认为陛下三年不飞,为的就是此刻的一鸣惊人。
可更多的人形成了另一种默契……
那就是崔尧这个佞臣终于与陛下合力,誓要将朝中的忠臣、良臣扫出权利中心,从此败坏朝纲。
“你说你玩这么大,好歹打个招呼啊,弄得我一点准备都没有,怎么说也是我小岳父,该有得体面还是要给的。
再说老褚人真不坏,人家就是有点碎嘴子,人家真坏过你的事吗?上次某家出征辽东的时候,你一上头,人家不就答应了?
没必要弄得这么难看,这手段有些糙了。”
朝会之后,崔尧与李承乾又对坐在甘露殿,二人相坐对饮,崔尧照例喝着酸梅汤。
“也是赶上了,老褚是个好人,朕也知道,可你走的这半年属实有了变化,朕怕只怕再好的人攫取了那么大的权利,也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哟。”
李承乾噙着热茶,尔后眉头一皱,遂又加了一些盐末,看的崔尧直抽抽。
“怎么说?我怎么没看出来老褚有什么异常?”
李承乾续了一杯,缓缓说道:“你知道朕的顾命大臣有几位吗?”
“仨呀,长孙无忌、褚遂良、李积。
长孙无忌被我岳父敲打了一番,空有司空之名,却无实际权利,充其量算个吉祥物,这些年更是游历四方,远离权利中心。
李积身为兵部尚书,总掌兵权;褚遂良身负宰相之名,统领除兵部外的三省五部。”
李承乾感概道:“对呀,本来是三个的,长孙无忌急流勇退,虽说还与朕保持着书信联系,可本身对于朝纲之事,过问不多,算是抽身而退。
李积……呵呵,本来是平衡文武的最佳人选,你猜为什么最近一直闭门不出,是谁的原因?”
崔尧装傻道:“对啊,为啥闭门不出呢?我还想找他比划比划呢。”
……
……
李承乾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吃着茶渣了。
“先不说李积,单说褚遂良,自李积声望大减之后,你猜猜为何朝堂的声音愈发统一?以致朝政令出一门!
百官们许多事都不需上奏,自己内部就把事情解决了,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不好吗?”
“好个屁,朕这皇帝都快成摆设了!朕看到的奏疏都是被挑选过的,你知道吗?”
“哟哟,这不正符合你当初的信念?你不是挺推崇无为而治的?”
李承乾叹道:“朕是不够聪敏,但朕可不是傻子!四年了,怎么也该咂摸出点味道了。”
“所以,是你自己感觉这么当皇帝不爽了?”
李承乾冷不丁的说道:“将你手中的谍报暗子汇总的情报,给朕抄录一份,不要总结过的,要原始稿。”
崔尧内心一突,心说这厮终于知道情报的重要性了?
“对内还是对外的?”
李承乾思忖了一番说道:“对内的吧,对外的还是你先总结,捡着有趣的递给朕就是,朕一时忙不过来。”
崔尧点头,这本来就是岳父设定好的机制,只不过这厮嫌弃不够光明正大,不符合他圣王的人设,自己弃之不用的。
“好说,不过话先说前头,情报共享自是应有之义,那费用是不是也得平摊?
好家伙,这四年可是花了我快八百万贯!前边的费用就不需你补齐了,后边的呢?”
李承乾迟疑了,只见他深表怀疑的看着崔尧,问道:“养几个谍子,要花这么多?你不是蒙事来的吧?”
崔尧叫起撞天屈,拍着胸脯道:“你自己听听说的是什么话?还养几个谍子?从长安到漠北,自陇右到辽东,哪个府县没有至少一处据点?
旁的不说,单说京城,这满城百姓,外加无数勋贵、世家、哪个坊市没有线人?这人手加起来不比一卫人少!”
“朕的左武卫一年花销还不到五十万,凭什么你养的上不得台面的谍子要八百万?还说不是蒙事的?”
“陛下哟,你的左武卫是府兵,我的谍报人员可是终身制的,能一样吗?不如你回去翻翻我岳父的手札?那里面应该有涉及谍报人员靡费的内容。”
……
李承乾记性还算不错,兀自回忆了一番,似是确有这方面的内容,于是有些羞赧地说道:“三七如何?”
“你七我三?李老板大气啊!”
李承乾没接话,兀自喃喃自语道:“你知道的,这太极宫冬冷夏热,地势又低矮,夏日蚊虫杂生,属实不是个好所在。
朕欲在玄武门南侧,新建一座宫殿,此处地势高,风水好……”
崔尧忍不住开口道:“大明宫?”
“噫嘘唏,好名字!既然你欲命名,这费用你是不是出一半?”
……
……
“其实叫什么都行,并不是非要叫大明宫的……”
“可朕觉得这名字很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崔尧觉得这厮越发机敏了,浑不及原来呆傻的时候来的有趣。
“凭什么?你住的宫殿,凭什么我要会账?”
“哎呀,众臣上朝的所在,怎能不奢靡一些?你也是众臣之一呀,你不想上朝的时候凉爽舒适一些?”
“那臣可以不上朝吗?其实躺在家里臣就觉得挺舒适的。”
“胡闹,身为户部尚书,哪有不上朝的道理?”
“那三七?”
“自然是你七我三!”
崔尧跳将起来,指着李承乾的鼻子骂道:“什么便宜都占,你是要疯呀!”
李承乾好整以暇地说道:“与国同休嘛,国家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现在国朝要修房子,你好意思不出钱?”
“与国同休是这个意思?岳父当初可不是这般说的!”
“哎呀,都一样,要把大唐当作自己家一样,你舅兄我,身为大唐的话事人,修个宫殿什么的,你就得当自己家一样对待才是。”
崔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要我出钱可以,不过设计图我要插手!”
“随便你,只要修出来你不觉得给大唐丢人,随你怎么改!”
“一言为定!”
崔尧这么爽利,反倒让李承乾有些迟疑,于是李承乾坐起身来问道:“你这厮不反对朕大兴土木?不都说要勤俭持家吗?”
崔尧摇头道:“眼下就是该花钱的时候,节俭个屁。先说好了,不许征发徭役,全部按雇佣来做。”
“由得你,你花多少,朕跟多少,一事不烦二主,这事交给你主理,算是你上任的第一件政绩吧。”
崔尧指着自己说道:“我主理?你让工部如何自处?”
“李承乾戏谑道:“工部整日折腾那些杀人的炮仗都快忙的冒烟了,哪有功夫署理营造事宜?工部下属的营造大匠都快饿的断顿了,就靠那点微薄的薪俸,都快吃不起肉哩。
不如一并划到户部去,反正也和民生能扯得上关系,也说得过去。”
“工部没意见?”
“呵,他们求之不得,在他们眼里,现在只有火药、大炮,其余皆入不得眼,巴不得甩掉包袱呢。”
崔尧沉思了一番,说道:“我要两百万斤精铁!”
“你娘!你要造反哩!两百万斤精铁!你要干啥?”
“埋在土里。”
“什么土要这么靡费?”
“混凝土。”
“放你娘得屁,你当老子不知道水泥怎么造?师父可是教过的,插竹筋就足用了!”
“我不管,我要起高楼,竹筋不保险,若是你愿意住危楼,也随你。”
这一句话直接把李承乾噎住了,只见他左右为难了一番,艰难的说道:“下不为例。”
崔尧摸着下巴思忖道:“你说一千吨钢好干啥?是不是再加点?”
“别他妈的说什么吨不吨的,这个重量单位在我大唐压根就没有!这只是师父自创的重量单位!
好家伙,谁家精铁敢这么计数?寻常铁匠都是论两的,知道吗?”
“呵,小气劲,你也就这么大点度量。”
“你大方!我大唐一十三道,一年才产一千万斤精铁!合起来才两千吨钢,说出来很好听吗?”
“纠正一下,现在是十五道,外加一个特别行政区,你莫要抹杀某家的功业,西藏道和辽东道可都有某家的心血!”
“滚!就你严谨!”
崔尧嬉笑着走出殿门,扬长而去,似乎心情不错。
屏风后,武照走了出来,只见她依靠在李承乾身上,说道:“如何?臣妾说得没错吧,你越和这浑小子锱铢必较,他越高兴,别看他吵得凶,其实心里美着呢。”
李承乾有些迷惑,于是不耻下问道:“这是为何呢?”
武照翻出随身带着的贞观手札,扬了扬说道:“自打陛下准许臣妾观摩先皇的手札后,臣妾除了感慨先皇的高瞻远瞩外,却是额外得到了一点心得。”
“是何心得?”
“从先皇的视角看,天机大人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作臣子,而是把自己摆到了和陛下相同的高度,二人一同治理国家,从某些方面来说,二人是不分上下的。”
“师父乃世外高人,自然……”
武照堵住李承乾的嘴巴,摇头道:“非也,天机大人也有喜怒哀乐,却是算不得谪仙。”
“那你说为何?”
“臣妾咂摸许久,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
“什么?”
“平等!”
“何意?”
“天机大人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作大唐的臣属,他之所以为大唐尽心竭力,乃是因为先皇与他平等相待,二人说是君臣,其实就是朋友!
天机大人也从来没有把大唐之事当作国事,而是当作自己的家事一样操心,这就是臣妾的心得。”
李承乾回想起父皇让他与崔尧、李泰一同拜师的岁月,又想起新城出嫁之时,让自己以舅兄相称……
片刻后,李承乾仰天长笑。
“原来是这般!原来是这般!可笑朕走了许多年弯路,哈哈哈哈……
不过父皇缘何知道崔尧此子不会起异心呢?”
武照摇头,随后笑道:“陛下是信任自己的眼光,还是信任先皇的识人之术呢?”
李承乾颔首,自嘲道:“朕自是有自知之明的,这般说来,长孙无忌一直在误导朕哩,是心不甘吗?”
“难道陛下自己不曾起疑?若陛下不动如山,旁人又怎能动摇陛下呢?”
“照儿莫说了,朕也第一回当皇帝,好在一切都没有走到死胡同不是吗?”
“恭贺陛下找回本心,明心见性!”
“哈哈,照儿也是朕的左臂右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