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殿。
谢霁正在随意翻看着此前堆积下来的一些奏疏,有几位重要的臣子也在场,几人似乎正在商议什么?
“殿下,忠国公求见。”有宫人禀道。
主位上正随意翻阅奏疏的手一顿,听得宫人来报,谢霁半垂着的眼眸微动,似是在沉思什么,却一时未说话。
在场几位臣子偷瞄着经历了一遭大风大浪后,已然褪去少年稚气,变的越发沉稳内敛、浑身凛冽气势也越发逼人的少年,竟觉压力倍增。
听闻是远赴扶丘国联姻、又在关键时刻回援靖朝京师内乱的霍清封来访。心中有疑惑本想开口问点什么?
却还是顾忌于即将即位的少年的威压,皆默默闭上了嘴。
“今日议程先到此,几位大人先退下吧。”良久后,沉思中的少年才终于开口。
“是,臣等先告退。”
几人离去之际,谢霁复又叫住了礼部尚书:“霍尚书。”
霍元扬忙应着:“三殿下还有何吩咐?”
谢霁:“三日后的即位事宜,可叫二皇兄帮着操持。”
霍元扬没多言,只开口应下:“老臣领命。”
“国公爷……”
几位臣子离开时,一一和霍清封打过了招呼,霍清封遂一一应着。
最后是霍元扬,是霍清封先开了口:“堂叔。”
霍元扬点点头,没有多言,只问他:“可一切安好?”
霍清封点点头:“劳堂叔记挂,清封安好。”
霍元扬回头看了眼明华殿,又看了看眼前的堂侄儿,终是叹了口气,拍了拍霍清封的肩膀,便也离开了。
“臣,见过三殿下。”霍清封进殿后朝谢霁见了礼。
谢霁摆摆手,指了指一旁的位置:“忠国公身子不好就别站着了,落坐吧。”
霍清封却没落座,而是复又行了一礼:“臣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三殿下。”
少年这才掀起满腹沉思的双眸,却还是不明其意般问道:“忠国公于本殿有恩,何以道‘相求’之言?”
话外之意霍清封自然听出来了,但他还是得开口。
“臣刚刚听堂叔说起,殿下的即位事宜安排在三日后?”
谢霁随口应着:“是。”
但他还是强硬要求:“若还有话说,就先坐。否则皇姐知道了忠国公带病来访还要站着,只怕要怪罪本殿了。”
此时的霍清封心中装着其他事,竟一时没听出话中不对劲之处。
但他始终没落座,而是直道出了来意:“还请殿下恕罪,臣今日前来,是想一问:殿下即位后,准备如何处置罗府?”
眼下谢霁还未即位,还未发作罗府。可一旦谢霁即位,罗府被处置是跑不了的。
不管是罗竹汐的所做所为,还是罗御史听命相帮谢凛、最后还串通西境陆二副奇袭围剿江汉庭等诸事。皆是抄家灭族之罪。
此后朝堂上少了罗氏,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而霍清封要做的,就是尽力保得罗氏族人性命。
“忠国公到底想说什么?”谢霁也不再拐弯抹角:“便直说吧。”
“但本殿奉劝忠国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毕竟罗氏犯下的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甚至皇姐还差点因此殒命。
忠国公于本殿有恩、于皇室有恩,这份恩义,谢氏要报、会报。但本殿还是希望忠国公想清楚,这份恩,到底用在什么地方合适?”
霍清封苍白的面庞却满是坚毅,只见他撩袍跪了下去,缓缓道明所相求之事:“挟恩图报,君子不为。
但臣已别无他法,今日为相求殿下,只得犯了这小人行径。”
看着清冷萧瑟、摇摇欲坠却执意与他相求的霍清封,谢霁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画面。
竟让他一时心绪复杂起来。
良久,少年终是叹了口气:“哪怕赌上你所有的一切,哪怕终归于平头百姓、甚至丢了性命,难道也要为罗氏求情?”
霍清封并未犹豫:“是。”
谢霁有些气恼;“若你丢了性命,那皇姐怎么办?
难道你要让她连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都失去吗?”
霍清封还在踌躇之际,谢霁便告诉了他:“罗竹汐知晓了你和皇姐的关系,携皇姐跳楼之际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
皇姐已然起疑,又与我多番质问……我亦无奈,只好将实情告诉了皇姐。”
霍清封身形一颤,猛然抬起头:“难道她……”
谢霁无奈点点头:“皇姐已然知晓你是他兄长一事,本殿回宫时已经去国公府寻人了,难道忠国公没遇上皇姐吗……?”
一道白裳身影匆匆从明华殿离开。
走在出宫的宫道上,霍清封面上还满是焦急震惊,亦有几分胆怯。
谢霁松了口,罗氏族人的命算是保住了,只是会被贬为庶民并驱逐出京、及家族子弟往后不可再入仕。
但相比起被抄家灭族已是好上千百倍了。
还有罗竹汐,也已与谢凛斩断了关系、迁出了皇室,已然回归到了罗二小姐的身份。
霍清封知道,她不会想在身死后还与谢凛扯上关系。那便让她做回罗二小姐,做回他的阿竹妹妹。
虽说他已回归布衣身份,但霍清封还是感激谢霁的。
他知道谢霁走到如今的位置,对他已是手下留情。
还有另一方面,自然是顾念到了谢晏,也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妹妹。
“快,回国公府。”霍清封刚行至宫门口,很快上了马车朝下属焦急吩咐道。
罗氏事毕,眼下他心中唯余一个念头——妹妹知道了身世真相。
是否会怨他这个兄长?怨他多年相见却不相认?
又是否会怨父母亲?怨父母亲不在后,还将她送离霍家、送离唯一的兄长身边?
是否会觉得是霍家对她弃之?
怀着忐忑复杂的心情,霍清封加快脚程赶回了国公府。
却只见南宫紫宁、未见谢晏。
“霍清封,你回来了?”听得动静,南宫紫宁迎了出来。
霍清封焦急询问:“公主,此前可有人来访国公府?”
“昭阳长公主来过。”见她面色异常焦急,南宫紫宁忧声问他:“怎么了?出了何事?”
霍清封:“昭阳公主人呢?”
南宫紫宁;“见你不在,就先离开了。”
听说人已离开,霍清封复转身也要离开。南宫紫宁一把拉住了他:“到底出了何事?”
霍清封语气带颤,只得如实道来:“她知道身世真相了,我必须去找她。”
“我陪你去。”显然南宫紫宁也是知道他们二人是兄妹的事实。
她会知道,还是因为此前霍清封受伤中毒时,曾在睡梦中多番呢喃呓语。
刚好被放心不下一直贴身照顾他的南宫紫宁听到。之后南宫紫宁问他时,霍清封也没再隐瞒。
也正是南宫紫宁也知晓了真相,此番靖朝京师内乱,他们才能及时回援。
“劳烦通禀,本宫和驸马有事寻昭阳长公主。”到了公主府,南宫紫宁率先去交涉。
侍卫却应:“长公主不久前出了门,随侍的婢女虽已回府,公主却未曾回来。”
他们又问过了贴身侍奉谢晏的知夏和吟秋:“你二人可知长公主去了哪里?”
两人皆摇了摇头:“奴婢们先是陪着公主去了国公府,恰逢忠国公不在。之后长公主谴了奴婢们自行归府,至于公主去了哪里?奴婢也不知?”
“长公主离开时神色可有异常?”霍清封担忧问询。
两丫鬟皆点了点头:“今日一早长公主和三殿下谈了会儿话,自那之后,公主眉宇间便添了忧愁郁色。”
闻言,霍清封面上的焦急之色更重了:“独自一人,她会去哪儿呢?”
南宫紫宁安抚他:“你先别着急,昭阳公主不是冲动之人,定然不会有事的。”
想了想又说:“不如我们去裴府看看吧,说不定她是去找裴将军了呢?”
二人再度转道去裴府。
裴云归来见二人时,亦是忧愁满面、疲态尽显。
他才从边关赶回来,也未来得及好好休息。又帮着谢霁掌握全局,回家后又被家里人问起妹妹的情况。
虽不忍,但他也只得如实告诉父母亲妹妹所做的一切。
听得自己女儿竟是揣了心思去跟赫连拓成婚北上,最后还死的那般悲惨。忧伤过度的裴母和刚从牢狱里出来的裴父双双晕了过去。
裴云归忙上忙下照看双亲,直到得了消息的长姐赶回来,他才得以歇口气。
又听说谢晏不知去了哪里?
顿时心下更焦急了:“到底怎么回事?殿下怎会不见了?”
霍清封面色懊恼,哑声说:“她知道真相了?”
“什么真相?”裴云归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霍清封:“身世真相,她已然知晓我是她血脉相连的兄长一事。”
裴云归确实有些讶异:“殿下怎会知晓?”
但他讶异的不是谢晏和霍清封是兄妹一事,而是讶异谢晏怎会知晓?
只因:谢晏并非谢氏子弟,而是霍氏女,是霍清封至亲的妹妹一事。其实,裴云归在前世便偶然得知了。
才有了重生后,他主动寻到霍清封一同筹谋北狄求娶联姻之事。也正因此,霍清封才会相信他所说的前世今生之言。
霍清封懊恼轻叹:“此事说来话长,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将人寻到。”
他只怕,妹妹贸然得知真相,会因此做出傻事。
“裴兄,你可能想到她会去哪儿?”霍清封含着希冀问。
想了想,裴云归便说:“霍兄不必担心,我想到一处,这就去看看。
盲目找寻也无用,霍兄脸色也很不好,先回去等着罢。一有消息,我自会差人送到国公府。至于殿下,我也会先安抚她的。”
说罢裴云归便要离开。
“裴兄?”霍清封叫住了他。
“你早已知晓真相之事,还是先瞒着妹妹吧!我怕她得知你我二人都欺瞒了她,会让她更伤心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