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峻突然失踪,沮渠牧犍已心乱如麻,心知他决计走不出大魏的国境,故此便延请公主来他阁中,求她为自己说情。
拓跋明月闲闲地饮了一口酪,道:“让我帮你说情,也不是不行。但请你先想想,你还有没有什么事,是一直瞒着我的?”
汗水涔涔而下,移时,沮渠牧犍才跪倒在地,道:“我还知道,赫连昌的两个秘密。”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秘密?纵然有,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未料他会说起赫连昌来,拓跋明月倒很是意外,眸中不由闪过一丝诧色。
“有……自然是有,”他膝行而前,仰视她冷漠如冰的脸,颤声道,“我先前不说,一是不想添他的罪,让他死得太惨;二是,不想……”
“嗯?”
“不想你那个……”生怕惹怒拓跋明月,他又换了个说法,“不想李宏受诬之事,会大白于天下。”
听得这话,拓跋明月霍然站起,急声道:“说。”
他抬首凝视她片刻,唇角浮出涩然一笑,自语道:“果然是旧情难忘。”
她佯作未觉,淡淡问:“时不待人,驸马到底说是不说?”
“说,当然要说。”鼻中重重一哼,带得肩背也耸动起来,“赫连昌蓄谋已久,之所以对宗室下手,乃是因为他害不了皇帝。”
“你是说……神?二年?”
“是。”
“赫连昌的旧部,在云中行刺皇帝,图谋复国。此前,他还设计建宁王和李宏,说他们通敌卖国。”
“要说赫连昌谋刺至尊,我明白,我也相信。只是,建宁王和李宏这两人——尤其是李宏,他不过是个小小医官,他是如何被赫连昌嫉恨上的?”
“嫉恨,呵,男人的嫉恨,多来自于求而不得的感情。公主难道不懂吗?”
拓跋明月念起旧事,打了个激灵:“赫连昌以为始平公主对李……巍的长子有意?”
“没错。”
她沉吟一瞬,又问:“那么,赫连昌是怎么构陷建宁王和李宏的?”
“这要从鸾儿说起。鸾儿本是待选的宫女,将来是要侍奉赫连昌的,哪知建宁王却把她作为战利品,抢来作小妾。这女子,先前倒还受宠,失势以后便寻思着报复建宁王。后来,她在书房里,找到了李宏给建宁王开的药方,随后就拿给了赫连昌。赫连昌得到了李宏的笔迹,便伪造了一封密信。这件事,公主还记得吧?”
“记得。上面说,建宁王告诉他,至尊欲将新民斩尽杀绝。放出这样的谣言,无非是想怂恿新民来发起暴动。一旦局面不可收拾,赫连昌这位幕后黑手,便有可能脱离魏廷,复立社稷。”
“是,公主推证得一丝不错。”
“你知道吗?这个计划看似周密,但实则不然。赫连昌或者以为,李宏既‘死’,必是死无对证,只能含冤受屈;但同样,反过来,只要李宏的后人能证明,那封信是伪造的,那么,莫说是李宏,便连建宁王的冤情,也能一并洗清。”
“是啊,我也听赫连昌说过,他根本没想到,李盖竟然拿出了证据。真是百密一疏。”
相对无言,二人各怀心思,到底还是沮渠牧犍先出口央道:“公主,过去我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但我如今已然改头换面了。我承认,我很难舍弃佛事,但这不代表我对至尊不忠啊!”
见她不发一语,他又想起陈孝祖来,遂发誓般的铿然道:“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生出叛心反意。你看,你不是审问过陈孝祖了么?那些祸害宗室的事,也只赫连昌才敢干。我……我可什么都没……”
“哈哈哈!”刺耳的笑声,截断了他的誓言。
旋即,便是长久的静默,甚至是死寂。
他不由得汗毛倒竖,颤声试探:“怎么了,公主?”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
霎时,面上现出了鲜红的指痕。
沮渠牧犍心道不好,骇然不语,末了,但听她抛下一句“你知道,日日夜夜对着杀害我阿干的凶手,是什么样的心情么”。
完了!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上次她是故意不说破,以此来交换李凉皇室的秘密!
赫连昌恍然大悟,恼恨之余也不忘急声辩道:“你答应我,要帮我说情的!”
“是吗?我的原话是,‘让我帮你说情,也不是不行’,而我,并没说一定行。”
“你!你!你!你耍赖!你是个公主,是个母亲,你知道吗?你有没有想过,你把我往死路上推,以后上元就没有阿父了!”
“所以,你是想用上元来逼我么?”她凄然一笑,“这……也就是你‘疼爱’女儿的真正目的吧?”
被戳中了心事,沮渠牧犍顿然词穷,只怯声道:“没有,你胡说,你胡说……”
声音益发细弱,显是他已毫无底气。
末了,但听她沉沉地叹道:“若非因为女儿,我一定会亲手斩下你的狗头。”
一语未了,她的衣袂已飞出了谦光阁。
沮渠牧犍呆傻片时,继而失声痛哭、捶胸顿足,逾时,见无人睬他,便在阁中狂摔乱扔、呶呶咒骂。不一刻,已趋于疯癫之状,便连沮渠上元奔来哭劝,都全然未觉……
5
一连三日,沮渠上元都寻不见母。
赵振夫妇本来贴身保护公主,也是不见踪影。问及公主家令琴瑟,她总是说公主在忙。
情急之下,沮渠上元便发了狠话,宣称若今日见不到阿母,她便在汀兰别院久住,再也不回公主府。
现下,汀兰别院中所居的,皆是之前慈云庵里的比丘尼。
沮渠上元望望她们生出绒发的头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受父亲的影响,她对佛事虽谈不上信仰,但却大有兴趣、颇为留恋,故而对于那道灭佛诏令,心底亦是十分抵拒。
这几日,赫连昌都被软禁于谦光阁中,没人难为他,也没有提审他。
不过,但这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反是令她心慌不已。
隔窗望去,阿父目光呆滞,独坐一隅,口中一直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