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赫说的话糙理不糙。
工人已经被工厂驯服，没有反抗的意识。
他们宁愿在工厂当个没有尊严的奴隶，也不愿意站起来反抗。
工人的数量大于领导，他们一起反抗工厂的压迫，就能获得基本的人权。
他们不敢。
他们每天长时间劳作不休息，吃的饭菜没有任何油水，根本不管饱。
想要牛马干活，也是喂饱了再干。
人当牛马，直接不给吃饱。
云景阔见大家已经说出收集的信息，他说：“我除了每天巡逻，还要运送尸体去焚烧炉。”
所有人：“！！！”
英招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炉？”
云景阔抿着唇，“焚烧炉，炉内上千度高温，专门用来冶铁。”
却成为焚烧尸体的工具。
云赫气得一拳砸墙，“这群畜牲，难怪他们不怕杀人，死人直接拉去烧掉，没有证据，谁能证明是他们杀人了。”
“还有你。”云赫不可置信，“你就那么把尸体送进炉子里了？”
云景阔反问：“不然呢？”
他没办法灵魂出窍，出不去工厂，报警也没用，死去的人都是假象，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改变不了。
云赫知道自己不该对云景阔发脾气，但一想到那些尸体被送去销毁，他气啊！
活生生的人，就那么被折磨没了。
一行人悄悄靠近焚烧炉，怨气冲天，阴气最浓。
苏凝拍拍手，示意大家看过来，“这个工厂现在所有的工人，都是鬼。”
进入里面的人都明白，工厂所发生的事，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他们怨气难消，我们要做的就是看他们走完剩下的人生，尽量改变他们的结局。”
“弄明白他们迟迟不肯离去的原因，送他们离开。”
只有执念消散，他们才会去地府。
苏凝扫视一圈，没人有意见，便各自离开。
云赫带苏凝和英招回宿舍，在路上云赫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苏凝和云赫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宿舍的那一刻，他们嘴角抽了抽。
一个房间摆满了床，每一排有五层床。
一个个睡在床上，只能平躺，跟停尸房似的。
英招扭头就走，“我想起来我的螺丝还没拧完，我去拧螺丝。”
苏凝勾住英招的领子，问云赫，“你晚上在哪住？”
宿舍不仅男女混住，还拥挤狭小，臭脚丫子味熏人。
苏凝不愿意住宿舍。
她不睡觉也行。
云赫腼腆一笑，“我住禁闭室。”
禁闭室黑了点，但是干净。
一人一个房间，多好啊！
除了被警察人扔到宿舍，他在宿舍待了会，其余时间，他都不在宿舍待。
实在是待不下去。
太臭太闷太拥挤！
云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苏凝，“你不用住这里，你的宿舍在旁边。”
十人一间，上下铺，比隔壁的停尸房强多了。
英招：“我还是去拧螺丝吧。”
云赫提着英招去找禁闭室，“小英招，别跑啊，我们晚上睡一间禁闭室。”
苏凝没去睡觉，她绕着工厂走了一圈。
厂房占地面积太大了。
沐泽有件事没调查清楚，工厂有大量的煤炭和原油，这两样也是工厂瞬间被大火包围的原因。
苏凝走到周飞所在的办公楼，里面有一间办公室还在亮灯。
周飞正在为工厂的招聘发愁，现在工厂的口碑越来越差，很难招到人。
完不成KpI，工厂就扣他工资。
烦死了，本来就不发工资，还要扣钱。
“叩叩——”
大半夜不睡觉敲什么门，周飞没好气道：“门没关，进来。”
见到苏凝，周飞下意识后退，双手交叉抱紧自己。
“你……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凝顿住脚步，奇怪地看他，“别拐弯抹角，直说吧。”
“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但是你记得很清楚，你已经没了。”
既然说破了，周飞演都不演，皮肤脱落，衣服被烧的破破烂烂，整个人变成一个煤球，黑黢黢的。
就算知道自己死了又怎么样？
他依旧脱离不了工厂，跟那群工人一样，不断重复生前的工作。
周飞嗓音暗哑，不断释放恐怖的音效。
房顶的吊灯忽明忽暗，摇摇晃晃，随时都会掉下来。
周飞身形晃荡下，很快稳住身体。
仿佛间，苏凝看到了周飞身体里两个鬼魂。
两个完全不一样气息的鬼魂，一个是周飞，另一个是谁？
周飞差点贴到苏凝脸上，“你会抓鬼。”
苏凝直视周飞的眼睛，问道：“你需要我抓鬼吗？”
“抓鬼？”周飞放声大笑，声音充满嘲讽，“鬼有什么好抓的，鬼不可怕，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他飘到吊灯上倒立，“你会抓人吗？”
苏凝平静地说：“你找错了人，我不负责抓人。”
“哦？那我该找谁抓人？”周飞身影晃荡，嗤笑道：“警察吗？”
显然周飞不相信警方。
周飞面朝墙壁，闷声说道：“滚吧。”
既然帮不了他，那就别来烦他。
讨厌死了，他还以为来了个能帮他的人。
苏凝没把周飞的话放在心上，她看了一圈屋子。
地上有一摊摊黑色的阴影，尸油。
人在烧死的时候，会留下尸油，每一个印子，就是一个被烧死的人。
办公室在二楼，就算着火，也不该烧死十几人。
苏凝直言道：“工厂大火的起因是什么？”
周飞已经关闭自己，不愿意跟任何人说话。
苏凝站在地上的油污旁边，“这场大火是人为还是意外？”
她自问自答，“应该是人为。”
周飞回头对着苏凝哼一声。
苏凝走到周飞身后，微笑道：“你体内有两只鬼魂，你不是周飞，我该怎么称呼你？”
现在的周飞跟招聘他们的周飞不是同一个。
周飞身形僵硬，身体没动，头旋转一百八十度，咯吱咯吱的，好像生锈了。
鬼的身体能全部拆除，就算没有头鬼也能没事。
周飞没吓到苏凝，他索性就这么走过去。
“我凭什么告诉你？”
什么东西，直接跑过来问他，他不说又能怎么样？
苏凝叹了口气，用绳子绑住周飞，把他吊到房顶。
周飞压根没反应过来，咻咻两下，他已经在房顶挂着了。
关键绳子绑的是他的脖子，不知道这是什么绳，他已经变成鬼了，还有种窒息感。
苏凝推下周飞的身体，“名字。”
周飞的窒息感更重，“？”
他俩到底谁是鬼？
周飞两眼冒光，厉害好啊！
他就喜欢厉害的。
他的双腿使劲蹬了又蹬，你个老六，他的喉咙说不出话，怎么说名字？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
苏凝挥一挥衣袖，收回绳子，温柔地看着倒地不起的男鬼。
她蹲下来，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遍。
周飞直接躺在地上，不起来。
“巫蛮。”
行了吧？赶紧走。
苏凝：“巫蛮，这个姓可不多见，我记得工厂的前老板姓巫，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巫蛮呆呆地看着苏凝，很久很久没人提起过工厂的前任老板了。
这次他没隐瞒，“他是我爸。”
再多的信息，巫蛮不愿意说。
苏凝走到焚烧炉前面，滚烫的火焰驱逐了夜里的寒冷。
巫蛮是前老板的儿子，他的死亡时间在工厂着火之前。
夜晚的焚烧炉看起来瘆人，里面似乎有亡魂在痛苦地哭喊。
苏凝骤然双眼无神，她抬步往前走，距离焚烧炉越来越近。
焚烧炉内的声音由痛苦变得兴奋。
甚至有些鬼魂冒出带着火星的双手去抓苏凝。
在鬼能够到苏凝身体的前一秒，她停下脚步。
就差一点点，鬼就能拖苏凝入焚烧炉。
苏凝低眸看着身前不断变化的鬼手。
她只是假装被迷惑而已，“你们既然变成了鬼，怎么不去找仇人报仇？”
目前工厂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意味着那些被烧死的人，有些变成了鬼。
但工厂好像没有鬼的传言。
焚烧炉里的鬼七嘴八舌，都想说话。
“小姑娘说的好听，我们偷懒做的不对，死了是为工厂省钱，我们为什么要报仇？”
“我们死后工厂赔给我家娘们八千块，可多了。”
“我们不敢啊！那些领导一个个的都那么厉害，我们不是去报仇，是去找死。”
“报仇说的简单，巫老板都干不过他们，我们怎么可能报的了仇？”
“死了挺好的，不用干活，感觉不到饿，这是我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我还得感谢杀死我的人。”
苏凝闭上眼睛，跟这群工人说话，有亿点无语。
在他们的思想里，哪怕是死，他们只会认为是他们自己的错，不是领导的错。
他们提到过巫老板，工厂的前老板。
“巫老板为什么要干过他们？”
提起巫老板，以前是老员工纷纷冒出头。
“呜呜呜，巫老板可怜呐。”
“都是我们的错，都是我们的错，我们该死。”
“巫老板那么好的老板，我们杀了他的儿子，我们罪该万死。”
苏凝惊讶，“你们杀了巫老板的儿子？”
为什么杀老板的儿子？
他们性格软弱，怎么敢杀老板的儿子？
焚烧炉里的鬼不愿意提这件事，一只只鬼又变成缩头乌龟。
天色还没亮，工厂工人已经开始出来去食堂吃饭。
苏凝找个墙角的位置坐下，复盘晚上听到的信息。
工厂前老板的死，是一场谋杀，不是意外。
巫老板的儿子巫蛮被工人杀死后，变成鬼一直在工厂徘徊，直到工厂发生火灾，跟招聘周飞的魂魄合在一起。
还有一点，工人不怕巫老板，老工人对巫老板只有悔恨，没有恐惧，但他们对现任领导充满恐惧。
巫老板曾经是工厂最大的老板，老工人为什么不怕巫老板？
英招和云赫已经端着饭过来坐下，听到苏凝的疑问，云赫放下筷子。
“苏观主实力强悍，所以不会出现老工人对待不同领导的不同态度。”
因为在苏凝眼里，所有人都一样，她不需要区别对待。
云赫解释说：“其实很好理解，跟工人没有关系，他们态度的变化，跟老板和领导有关系。”
苏凝一点就通。
“因为巫老板性格好，不打他们，所以他们不怕巫老板。”
“对。”云赫认真分析，“你想啊，动不动就打工人的老板，跟一个性格好的老板相比，工人肯定害怕打他们的老板。”
“比如我，熟悉沐泽，了解沐泽，相信沐泽不会伤害我，反而会保护我。
他虽然是我的领导，但我不怕他，如果沐泽换成一个陌生的领导，动不动就打我，那我肯定害怕跟领导相处，不敢反驳也不敢反抗领导。”
英招大口吸面条，“所以巫老板是个好老板？”
“可是好老板为什么失去了工厂？”
工人甚至杀巫老板的儿子！
英招怀疑巫老板是否是个好老板。
英招毕竟不是人，不懂人类复杂的思想。
云赫高深莫测地说：“人性。”
得寸进尺，不易满足。
人性复杂，说起来挺没意思的。
而且巫蛮和焚烧炉工人所说的话，是否全是真的，有待商榷。
苏凝发现今早的食堂，需要工人自己付钱。
“食堂不管早餐吗？”
云赫来的久，他摇头，“只管上夜班工人的早餐，不上夜班不管早餐。”
工人想吃饭，需要自己花钱去买。
早上有清水面条和白粥馒头咸菜。
很多工人为了省钱，不愿意吃早饭，他们忍着饿，吃免费的午饭。
在食堂出口，苏凝见到了周飞，他一路小跑，经过苏凝的时候，停了下来。
“苏凝，你们车间今天没有主任，你看着车间，别出乱子。”
苏凝皱眉，“车间主任呢？”
周飞漫不经心道：“他死了。”
一个车间主任，就那么死了。
看着周飞离开的背影，英招鼓了鼓脸颊。
“我没杀死胖子。”
他昨晚只是去打姚主任，他有分寸，不会打死人。
苏凝还在想车间能出什么乱子。
英招见苏凝不说话，他着急道：“我真的没杀他。”
苏凝从思绪中回过神，揉了揉英招的脑袋。
“我知道，我在想姚主任是怎么死的？”
他死后，车间又会发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