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陡然陷入一片黏稠的黑暗。
淤泥像活物,不仅死死挤压着子慕予的脏腑,还以可怕的吸力箍紧她的四肢百骸。
若不是子慕予在下坠之时以手掩住口鼻,怕会瞬间被脏污之物塞满,窒息顷刻即至。
沼泽这种危险之地,虽不是子慕予第一次体验,却如前世一般,轻而易举激起她心底的惶恐。
与很多险境不同。
大部分险境,子慕予都有信心凭借自己超绝的应变能力转危为安。
可沼泽不一样。
身陷沼泽,无法自救。
身家性命完全需要等待他人来救。
子慕予想到现在有「君阳」,不似前世那般单打独斗,才在五息之内彻底镇定下来,不再挣扎。
在泥淖之地,每一次动弹,都只会让身体陷得更深,遭受到更大的压力。
子慕予将手中细管小心塞进嘴里,将经鼻呼吸改为经嘴呼吸。
原来「君阳」早已像在「风雪谷」时的那样,幻化成了细管。
但是跟在「风雪谷」时变得偏软的细管不同,这一次,趋近金属材质,颜色拖在地里不甚起眼,是硬的,但灵活性极佳,就算是打结,也不会折损它通气之效。
而且,细管像那些铁针木一样,有些钉刺。
此刻,它的另一端就系在那座铁针木林里,因为有钉刺相绞,打的结十分稳固。
子慕予长时间施展「道德踪」,已经快到力竭之时。
看到沼泽和铁针木林的那刻,子慕予脑中立即形成了这个计划。
彻底将妖狼弄瞎,这样可以最大限度避免妖狼重返原地,伤害刘绍庭、白永君等人。
妖狼既然将她赶至沼泽前,必定是想让她溺毙于沼泽。
她可以利用这点稍稍歇息。
所以子慕予避入了铁针林。
所以她一戟刺烂了血狼另一只眼睛。
所以「君阳」在子慕予受力撞向铁针木的同时变成细管,很快便被系在铁针木上。
铁针木因为全身都是尖刺,还长有韧藤,就算整片树林大部分都被妖狼连根拔起,它们之间依旧彼此牵扯,可以给子慕予提供一道力。
不会让她在沼泽越陷越深的力。
刚才血狼失明后袭击,能精准找到子慕予的位置,就是「君阳」变的那根细管发出了些许声音的缘故。
可是,这个计划,还有另外一个更深层次的目的。
为了这个目的,子慕予置身在腥臭黏稠的黑暗世界里,安静等待。
冰冷刺透衣衫,缓缓渗入血肉骨髓。
她的耳朵灌满了泥,高度专注凝神才能勉强听得清外界的声音。
血狼在跺脚,在哀嚎。
“我的眼睛,都没了。都没了!该死的人类!杀千刀的人类!“
“我再也看不到阿凡了!”
“啊,好痛!我要死了吗?”
“是谁,啊!”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痛吼被硬生生掐断。
淤泥在发出极其细微的颤动,还有咕嘟声。
淅淅沥沥。
应是那外界之雨,重新飞洒进东岳区。
子慕予屏息着。
她要等的人,应该来了!
……
几秒钟前。
娄伯卿身影如鬼魅欺近。
野兽的本能让血狼敏锐地感受到身后袭来的危机。
这感受不同寻常,让它的灵魂都在战栗。
血狼霍然转身。
“是谁——!”惊疑的咆哮刚冲出喉咙。
咔嚓一声。
“啊……”
硕大的狼头瞬间变形,凹陷,坚硬的颅骨四分五裂,红白之物混杂着骨碎,迸溅四处。
娄伯卿根本没有给它任何反应和挣扎的机会,一击即让妖狼生机断绝。
袖口鼓涨,娄伯卿眼底深处翻涌着毁灭后的冰冷余烬,暴戾一挥。
妖狼尸体悬飞于沼泽之上,立即燃起熊熊烈火,转瞬便成飞灰,被雨水冲刷进淤泥里。
从娄伯卿出手到毁尸灭迹,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狠辣,果决,不带一丝烟火气。
与此同时,娄伯卿抬起另外一只手,呈箕张之状,体内灵力奔腾着汇聚手中,灵光璀璨。
娄伯卿并指如剑,翻手一压。
精纯的灵力,落在沼泽表面如同透明的涟漪,迅速蔓延。
娄伯卿凝神闭目,所有感知都附着在这股灵力之上,就像无数触须,在淤泥中疯狂探寻。
额头青筋因极度专注而微微跳动,唇色由樱红迅速变成霜白,手中灵力不计代价注入沼泽。
他心里的恐慌,几乎要压制不住了。
忽然,他神光一动,双眸大放光芒。
找到了!
灵力触须在远方淤泥不算太深处,终于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生命气息!
那气息如风中残烛,飘摇不定,脆弱得几乎被泥浆同化!
……
先是上浮的手,然后是身体。
子慕予感觉到自己被温热的灵丝缠绕,心神一凛的同时,立即撤去「君阳」,任由自己口鼻被淤泥掩埋。
不过片刻,一股力量将她托起,迅速离开沼泽。
一个浑身沾满黑褐色淤泥的人形现出,落入娄伯卿怀里。
娄伯卿感受着怀里人触感湿冷,踉跄了半步,忽地跌坐在地上,忙不迭以灵力净除子慕予身上污秽。
“慕予……慕予……”他轻声呼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明明有心跳,为何没有呼吸!
娄伯卿卿手轻轻一捏,捏开了子慕予的唇齿,猛地俯身,似打算要往子慕予口中渡气。
滚烫的唇却触到了冷硬的掌心。
子慕予抬手隔开了两人的脸,睁开了眼。
两人的眼睛,距离那么近,近得无法看得清对方的真切模样。
短暂的凝滞。
一切都似乎停止在这一刻。
“慕予,你没事?!”娄伯卿抬离自己的上身,脸上的惊喜是真切的。
这份真切,却令子慕予的内心更加复杂,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盘桓在胸腔里,不尽惋惜。
一直以来,除了个别事,她其实并不算太过讨厌娄伯卿。
如果娄伯卿不再来惹她,惹她在意的人,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成为闲时一起品茶的朋友的。
理智如同冰冷的海水,一遍遍冲刷着翻腾的情绪。
她与他,从此刻起,再无转圜余地。
子慕予缓缓闭眼,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晚风。
再睁眼时,眸中所有波澜都被压下,只剩下平静和坚定。
倏然坐起站立。
等娄伯卿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空了。
子慕予已经负手背对。
她沉沉叹息一声:“逆虚盘本是好物,奈何所遇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