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山庄收到万公公加急送来的密信,信中写道:“边陲战事吃紧,国库空虚。值此之际,望周老板向圣上表忠心,速筹集六十万两白银,以充国库、支援边陲。”
周老爷捏着密信的手指微微发颤,信纸边角被烛火映得忽明忽暗。案头摆着刚收到的账册,上月江南商路因洪灾断了大半,山庄里能动用的现银不过二十万两。周老爷望着墙上御赐的“天下义商”的匾额,喉结上下滚动,万公公是当今圣上最亲信的内官监掌印,这封信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圣意。
戌时三刻,青石板路上传来车轮碾过积水的声响。一辆素色马车停在周家山庄的前院,佝偻着背的账房先去生老陆掀开竹帘,怀里紧紧抱着用油布裹着的账册。老陆下了马车,踩着青石板疾步穿过回廊往泰元馆去,绣着金线的云纹靴尖沾着未干的泥浆。
五日后,十辆披红挂彩的马车装着六十万两银子碾过官道。绸缎包裹的银箱在晨光中泛着冷芒,车辕上系着的铜铃随着车轮转动叮当作响。车队行至山庄角楼时,周老爷望着漫天乌云,忽然想起接下“天下义商”匾额那日,也是这样阴沉的天色。
车队渐行渐远,周老爷转身回庄,忽觉一阵眩晕。凤朝鸣忙上前搀扶:“老爷,您脸色不好,先去歇着吧。”周老爷摆了摆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书房走去。
书房内,那封密信还静静躺在案头。周老爷拿起信笺,烛火跳动间,信纸边缘的焦痕似乎又深了几分。周老爷苦笑一声,朝廷要的六十万银子,是自己几乎搜遍了半个周记产业的现银才凑齐的。虽周家山庄家大业大,但一下子筹出六十万两现银,也着实伤筋动骨了。
十日后,皇上又御赐周家山庄一块“忠义无双”的鎏金匾额,浩浩荡荡的宣旨队伍敲锣打鼓而来,将牌匾悬于山庄正门最显眼处。红绸飘落时,百姓们围在山庄外仰头赞叹,却无人看见门内周老爷扶着厅柱剧烈咳嗽,指缝间泛起点点暗红。
“周鸿泰接密旨!”宣旨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寂静。厅内奴仆们闻声退散,雕花木门吱呀闭合,将喧嚣隔绝在外。
周老爷止住咳,整了整衣冠,跪伏于地,静听宣旨太监展开圣旨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周家山庄世代忠义,为朝廷分忧。然国库仍严重空虚,需周家山庄再筹五十万两银子,作为军需之用。限周家山庄十日内筹齐银子,送往京都。钦此!”
“小民周鸿泰接旨!万岁万岁万万岁!”此刻周老爷的脑里嗡声不绝,机械般地高举双手接过圣旨,待宣旨太监出厅后,周老爷两眼一黑,昏厥在地。
待周老爷在内室床上悠悠醒来时,周吴氏、钱满粮与周萧景面色担忧地围在周老爷的床前。
“老爷,您感觉怎么样?”周吴氏红着眼眶,明显哭过。见周老爷醒了,急切地问道。
“父亲!”周萧景俯下身,眼里全是关切。
一旁的钱满粮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外地回山庄。
“我无事,只觉困乏!”周老爷在周萧景的搀扶下坐起身来,眼睛却望向钱满粮,问道:“满粮,回来啦!”
“是的,老爷!”钱满粮恭声应答,看似平静的脸上却透出焦虑。
“我无事,你们不用担心。”周老爷苦笑道:“看来我周家山庄树大招风,可能要成靶子了。”
周老爷的话意,众人也听的明白,却不知如何接话,一时房里一片沉静。
“满粮!”周老爷习惯性地喊钱满粮共商朝廷征银之事:“朝廷一再索银,虽周记产业暂能承受。然而,我总觉此事将无休无止……”
“父亲,这就是一个无底洞,我周家山庄怎填的满?”周萧景愤色满面地道。
“是啊!老爷,大少爷说的对,周家山庄怎填的满国库空虚啊。”周吴氏亦是忧心忡忡。
“这似已成了死局。”周老爷叹息中满是无助。
“老爷!朝廷这般的榨取,就算是百个周家山庄,也负担不起。”钱满粮蹙眉沉思片刻后道:“老爷,是否要早作打算……”
“如何打算?满粮,但说无妨!”周老爷神色期待地望向钱满粮,知道钱满粮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回老爷,若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索取。老爷若想破局,只能弃周记产业自保。早为山庄存下银两,以备日后东山再起。”钱满粮说出自己的想法。
“弃周记产业?那可是周家山庄历代祖先挣来的家当。怎能说弃就弃?”周萧景强烈反对。
周吴氏不语,细思后,眼含赞许之色看了一眼钱满粮。
周老爷的神色时而沉重时而不舍,看的出周老爷心中的纠结。良久后,周老爷道:“满粮,就按你的意思,你亲自去办。”
“是,老爷!”钱满粮的应声里,也是深深的不舍与无奈。
钱满粮亲赴京都,半月内将京城内数十处周记产业悉数变卖转让,筹措五十万两白银进献朝廷。此等义举一经传出,不仅震动商界,更传入了朝堂。皇帝感念周家山庄赤忱忠义,特御赐“忠孝节义”牌匾,以彰其德。
周老爷称病闭门谢客,命儿子周萧景代为接匾。周萧景面色阴沉如霜,对着官家送来的匾额草草行礼,三言两语便将差役打发了事,连茶盏都未曾递上一盏。
暮色渐浓,周家山庄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氛围中。周萧景站在空荡荡的库房前,看着地上残留的打包麻绳和零星碎银,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曾经堆满金银货物的库房,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梁柱,仿佛是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兽,无声地控诉着命运的不公。
“大少爷,钱管家回来了。”小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周萧景转过身,就看见钱满粮风尘仆仆地走进来,脸色比离开时更加憔悴。周萧景大步迎上去,语气中带着质问:“京都的产业真的都卖了?”
钱满粮疲惫地点点头:“回大少爷,都卖了,好在遇上几个识货的买家,价格虽压得狠,但好歹凑够了五十万两银子。”
周萧景恨声:“我们周家几代人积攒的家业,就这么拱手让人了。父亲病在床上,朝廷却一再榨取,这还有天理吗?”
“大少爷,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今皇上被贪欲蒙蔽了双眼,我们若死守着产业,迟早会被榨得连渣都不剩。”钱满粮理性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