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华分析出的情报,在第一时间被送往京师。
与此同时,暗卫也将王振在朱祁镇支持下所实施的一系列荒唐行为,一并上报。
朱祁镇绕行蔚州、临战炫耀、放弃戒备、防区空虚的各类情报,如雪片般堆满越王书案。
徐闻坐在书房中,静静翻阅完最后一份密报,脸色已如夜色沉沉。
他平日极为注重养生,体气沉稳,可这一刻,额头青筋鼓起,连指关节都在微微颤抖。
“朱祁镇这小子……”
徐闻低声咬牙,满腹郁结喷薄欲出。
“前前后后我给他扫平叛乱、筹粮造军、清吏革弊,好不容易替他稳住朝局,他倒好,还是硬生生要往历史的老路上撞!”
徐华的判断无疑是精准的,甚至比他预计的瓦剌反应还要快一步。
但就在他部署骑兵奔赴皇帝所在的同时,他的警告,已经先一步送到了朱祁镇的手中。
只是,帝王未必会听。
朱祁镇拿着密信,看着那封盖有“武国公”私印的急报,眉头微蹙。
他尚未发话,王振已抢先看完,冷笑出声:“一派胡言!武国公未上战阵,便已慌乱成这样,还敢自称草原克星?危言耸听!”
将信摔在案上,王振语气不屑:“咱家倒要问问,这草原之上,有长城屏障,有九边防线,有我大军十万,四面游骑如影随形,他也敢说,瓦剌能如入无人之境?”
朱祁镇沉吟片刻,也不悦地点头:“朕令徐华留守,原是让他稳扎稳打,如今敌踪未现,他便擅自出兵,确实有些逾越。”
这时,英国公张辅被召入大帐。
他刚一踏入,便看到王振脸色阴沉,皇帝手握密信,便知事情不妙。
等他看完徐华的情报,脸色顿时一变。
以张辅数十年行伍经验,长城那块空白区域的确异常刺眼。
“陛下!”
张辅急声进言:“武国公所虑,绝非空穴来风!老夫细细思索近来战报,瓦剌行军异常散乱,未见主力踪迹,实是刻意为之,诱我放松。”
他指着地图,语气凝重:“一旦他们集中兵力,绕入长城这片空隙,再突袭御驾所在,只需一战,我军即成混乱之局!”
朱祁镇眉宇间闪过犹疑。
但王振再度开口,语带讥讽:“英国公,这番话你上次也说过,如今咱家还没见半个瓦剌兵影,你们这是在质疑陛下亲征之决断,还是在借机抹黑老奴我?”
张辅强忍怒火:“王公公,眼下不是讲脸面的时候!目前大军虽有十万,然多为辅兵,真正精锐不过四五万,皇驾身边所余者,不足以抗敌。”
他声音陡然转沉:“更要命的是,火器!火器营配发在骑兵部队中,若敌骑突袭,我们无远程打击之力,只能被动挨打!”
王振却嗤笑一声:“英国公若胆怯,不妨领兵退守关隘好了,咱家自会安排英勇之士前行。”
这话不啻于当众侮辱,张辅双目圆睁,刚要发作,却见朱祁镇轻轻点头:
“英国公,既如此,朕命你带本部前往长城关口守备,此后军中事务,由成国公朱勇统领。”
这突然的变化,让张辅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怔住。
他根本没料到,自己不过是提出风险判断,竟被剥夺统帅之权、发配边防!
自己这是好心好意的提醒啊,又得罪谁了?
张辅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穿着龙袍、眉目清秀的年轻天子,一时竟不知是悲是怒。
“老臣明白。”
张辅咬着牙躬身行礼,身影竟有些踉跄。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当年越王为何宁愿辞去首辅,也不愿再伴君侧。
那不是放弃,而是清醒!
而在帐外,王振目光阴鸷,心中却是一片欢腾。
这就是他等待已久的机会。
张辅虽老,但余威尚在,皇帝多多少少还听他几句。
可一旦他出局,剩下的成国公朱勇早就是他王振的人,军中调令都得看他眼色。
等战功一出,朝中谁还敢小看他这个“掌印中宫太监”?
徐谦?徐华?
一个个都要看他脸色行事!
“等着瞧吧!”
王振心中得意非常。
可他忘了,沙场上能决定胜负的,从来不是权谋诡计,而是真刀真枪。
老国公张辅万万没想到,那个一口一个“咱家”的死太监,竟然心思如此繁复阴狠,连他这个靖难功臣、戎马一生的大将都能一纸调令踢出中军帐。
天子军令已下,张辅纵然心有千般不甘,也只能照办。
他带着麾下残余部队,缓缓向就近的长城隘口行去。
心里却还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庆幸:总算不用再面对那个整日阴阳怪气、颐指气使的王振了。
“罢了,回边关也好,若真有一战,老夫还能在边墙上放放手脚,不至于跟着你们这群人坐等出事。”
张辅离开后,整个大军果然少了个主心骨。
王振“扶正”后的成国公朱勇虽听话,却缺乏实战统帅经验。
军中调度开始变得拖沓、混乱,辎重分配不当,营帐搭建滞后,粮草运输频频误时,哪怕军士嘴上不敢说,心底早已怨声载道。
王振却毫不在意这些细节,在他眼里,行军缓慢正好:
走得慢,地方官员们便有时间前来献礼;不打仗,战功便能轻松捞。
一路行来,他每日都在接见地方父母官,收取“慰问银”与“感恩之礼”,金银珠宝堆满三车,连他自用的驮马都开始走路打颤。
大军不紧不慢地行至宣府,王振正盘算着今晚是否该召集当地文武办个庆功宴,暗卫却在此刻紧急传来军情:
“宣府镇境内发现大股马队踪影,疑似瓦剌骑兵主力!
情报之中,还附有一项极为沉痛的代价:为了确认身份,一支夜不收小队强行靠近侦察,结果被击溃,仅一人重伤逃回。
他们清楚看到,那正是也先麾下的精锐主力!
但坏消息还不止于此。
根据暗卫老兵判断,来自漠北的风向开始突变,一场大规模沙尘暴正悄然汇聚。
很可能在数日之内席卷整片长城以南区域,涵盖宣府、怀来,乃至京畿!
沙尘蔽日,视野尽失。
这对步兵密集、依赖远程火力的大军而言,无异于半数战力被封。
而对熟悉地形、擅长突袭的瓦剌骑兵而言,却可能正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出击天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