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
台阶处,那位身材极其修长的女子,见宁远迟迟无动作,故作愠怒,单手托住半边脸颊,皱眉道:“官人?”
“你我皆是长生之人,寿命绵长而不老,这才十年而已,就把妾身给忘了?难不成不在的这些年,多情的楼主大人,又结交了许多新欢?”
“姜芸”叹了口气,很是惆怅,轻声呢喃道:“喜欢公子的多情而不滥情,没想到多年以后,饶是剑心澄澈的公子,也是会变得。”
这位姜姑娘,双臂微微合拢,此番动作,导致胸口的两团白玉鸽子,丰硕而不下坠,她又身子后仰,近乎横躺,若是从上往下去俯视,更可见腰线与丰臀的诱人比例。
宁远当场举起双手,缴械投降,无奈道:“美人饶命,芸儿啊,你再这么勾引我,我真会把持不住的。”
“镇剑楼中,可并未设立床榻。”
她掩嘴娇笑道:“但是妾身住的那家客栈有。”
宁远开始仔细打量起她。
然后快步走到近前,一屁股坐下,返回原先位置,凑过脑袋,沉声道:“姜芸,别装了,我认得你。”
长裙女子眨了眨眼。
“公子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我在大骊的嘉春十八年成婚,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公子这要是不认得我,可就贻笑大方了。”
言语之间,“姜芸”同样歪过头,凑上前来,两人面对面,鼻息交缠,此情此景,好一个花前月下。
就这么对视良久。
宁远忽然缩回狗头,咂了咂嘴,双手拢袖,没好气道:“别耍流氓了。”
她抿抿唇,没了捉弄他的那番心思,改为正常坐姿,好奇问道:“臭小子,咋看出来的?”
宁远撇撇嘴,“看不出来就有鬼了。”
“不过是换了副十年后的身子,在我的望气之术下,还是虚像,并且,不是我说,芸儿啊,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当个好戏子。”
男人两手一摊,嘿嘿笑道:“演得也太浮夸了点,身为女子,连勾引男人都不会。”
姜芸蓦然大怒,抬腿踹了他一脚。
“咋的,你见过很多女子勾引你?噢,这几年的游历,没少去逛青楼吧?咋这么会呢?”
“勾引男人,我确实不擅长,从小到大,也没人教过我,臭小子,要不你教教我呗?”
宁远摇摇头,“以前在书简湖那会儿,是去过不止一家青楼,不过都是奔着砍人去的,没见过。”
“那你怎么这么会?”
“并不会,只是换成是你,我就能一眼看穿,你浑身上下,哪哪都是破绽,一览无余。”
“不对啊,你与阮姑娘结为道侣这么久,呃,有些事儿,总是做过不少的吧?能不能跟我讲讲,她是怎么勾引你的?”
“……我们能不能不聊这些?”
“孤男寡女的,不聊这个聊什么?”
“你是读书人。”
“呸,我是剑修!”
“也没见天底下有哪个剑修跟你一样,整天嘴里开黄腔,就连我这个糙汉,也不得不甘拜下风。”
“哪个天底下?浩然天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来自剑气长城啊,那边的家乡剑修,个个都这样。”
“当年真不该让你过蛮荒。”
“呵,当年真不该与你相识,若非如此,八九不离十,我现在就成了天下皆知的女夫子了。”
“所以后悔了?”
“……”
“真这么想的啊?”
“宁远,将来你要是不娶我过门,我肯定会后悔的,并且说不得,我还要找你问剑。”
宁远揉了揉下巴。
“这就是所谓的因爱生恨?”
姜芸摇摇头,说了句更好听的。
“这叫挥剑斩情丝。”
“宁远,别怪我没提醒你,我的两把飞剑,最是克制你的剑道,想清楚了,将来最好不要与我为敌。”
“姜姑娘,你就算一辈子都是个金丹境,找我问剑,我也不敢揍你啊,世上可没有斩媳妇儿的道理。”
姜芸微微羞赧,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一眼,撩起些许发丝,小声嘟囔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姜姑娘。”
“不是这个。”
“芸儿?”
“……你小子故意的吧?”
“真记不得了,我这人说话,一向跟放屁无异,说了就忘,作不作数,分场合,也看情况的。”
“噢,那就当我没问好了。”
宁远扭头看了眼她。
随后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嘴唇微动,轻声说道:“喊你媳妇儿啊。”
姜芸脸上迅速闪过一抹笑意,而后咳嗽两声,教训道:“什么媳妇儿,你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如今你有未婚妻子,还对我说这些,啧啧,以前真没看出来,你宁远居然是这样的登徒子。”
男人神色恍惚,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也没看出来。”
宁远没来由想起一个人来。
玉圭宗,云窟福地之主,姜尚真,亦是藕花福地春潮宫宫主,周肥。
此人的境界修为,以及自身战力,不弱,但是对他来说,差点意思,之所以想起他,是因为别的。
比如这位姜尚真往昔的风流趣事。
当年游历桐叶洲,就曾在山水邸报上见过多次,姜尚真此人,真可谓是臭名昭着,某些方面,比阿良还要更胜一筹。
阿良这个胆小鬼,只敢误女子心魄,从不留恋花丛,而姜尚真则不同,走到哪,都能留下一大堆美人哀怨。
不提浩然天下,只说藕花福地,那个化名周肥的春潮宫主,妾室就多达百余位,每次下山,身边都是一群莺莺燕燕。
此人还有一手极为高深的“御女之道”,凡是被他调教过的女子,无论从前是何种性子,哪怕是贞洁烈妇,最后对他都是死心塌地。
多情也滥情。
宁远此时所想,是如果一旦如此下去,自己将来某一天,会不会也成为如姜尚真一般的人?
有句话说得好,有些事,不做就不做,可要是做了,就是一发不可收拾,妻妾什么的,要么一个,要么一堆。
多情两字,他是信得。
但是多情又专情,对待多名女子,能做到雨露均沾……
得了吧,说出来,谁都不会信。
宁远会盛气凌人,但从不会自视甚高,知道自己是个什么鸟样,毕竟裤裆底下,那个与生俱来的长条物件,也不是摆设。
试问天底下有多少男子,不想受那齐人之福?
敢说此话的,要么就是爱而不得,要么就干脆一点,没那本事罢了,真要有本事,谁会嫌好处多?
私欲是促成一切事的根本。
在此事上,大义还要在私欲之后。
姜芸瞧出了些许端倪,默然片刻,随即低声道:“宁远,对不起啊。”
“让你左右为难,不是我想看见的,只是……我又忍不住,毕竟对我来说,等了好些年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喜欢你啊?”
宁远回过神,破天荒的,第一次伸出手来,将其腰肢搂住,笑着摇头道:“没有的事,我这么一位纵横无敌的大剑仙,你喜欢我,很正常,不喜欢我,才是脑子进水了。”
“不得不说,芸儿啊,你眼光不错!”
姜芸顺势靠在他肩头,深吸一口气,喃喃道:“可我就是觉得不是滋味,咱俩如此做,对不起学过的道理,也对不起阮姑娘。”
宁远突然说道:“可人活一世,最不能对不起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随心而已,至于得到的好处,暗地里是否早已标好价格,做的每件事,代价又有多重……”
“还没来呢,担心什么。”
“我付出过的代价,是十四境修为,是身死兵解后的重修,既然都如此重了,还怕个什么?”
单手改为双手。
男子一把抱住女子,数日以来,宁远头一回有了莫大勇气,搂着这个十年后的“姜芸”,死活不撒手。
姜芸好似被他说通,原先眉眼之间的那些忧愁,转瞬即逝,这会儿又变作满脸笑意,眼珠子一转,问道:“宁远,秀秀姐是怎么勾引你的?说说呗。”
“说了你就会学?”
“……可以试试。”
“噢,很简单的,你现在把裙摆撩起来,有多高撩多高,最好到大腿根,然后一屁股坐我腿上。”
“啊?”
“有问题吗?”
“秀秀姐真会这么干?印象中的她,以前在剑气长城,看起来都是很温柔腼腆的姑娘啊。”
“你懂个屁,人都是会变得,你当年不也啥都不懂,一句黄腔能脸红个半天,现在呢?说的比我都顺嘴了。”
“可……我只是说说而已啊,真让我做,说实话,不太敢。”
“那随便,我也没有很想碰你。”
就这么互相抱了半天。
姜芸忽然使劲推开男人,而后照着刚刚他教的,两手并用,猛然掀起裙摆。
结果用力过猛,整个都撩到了腰间。
宁远登时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某个部位,只是一眼过后,忍不住咂了咂嘴,意态萧索。
“芸儿啊,你裙子底下,咋还穿裤子的?”
姜芸翻了个白眼,“老娘可是读书人,还是大家闺秀,穿裙子之外,里面当然要带点别的啊。”
“这要是去哪儿,御风而过,给人看见了怎么办?你个蠢货!”
“原来如此,不过为夫以为,此时此刻的此情此景,这粉色裤子,过于碍眼了点,娘子何不将其脱了去?”
“呸!想都别想!”
话音刚落。
一袭长裙的绝色女子,便用双手搭在男人肩头两侧,而后微抬臀部,离开台阶,转而坐在了某人的大腿上。
一副面容,浅红转深红,可姜芸还是颇为大胆的与其对视,张了张红唇,问道:“臭小子,就是这样?”
很是气血上涌的宁远,点头如捣蒜,而后视线缓缓下移,从美人脖颈转至胸口,咽了口唾沫。
他嗓音沙哑。
“芸儿,还有第二步没做呢。”
“……你说嘛。”
“撕开衣襟,敞开心扉。”
“说那么好听,不就是想看我胸?”
“还要不要学了?”
“太羞人了,我不敢,我这对大白馒头,到现在,也只有我娘看过呢。”
“你不是跟小姚睡过?我妹没见过吗?”
“呃,好像见过吧?记不得了。”
“不看就不看,这么藏着掖着,说不定只是看起来大,里面或许别有洞天,塞了点什么吧?”
姜芸似笑非笑道:“臭小子,你是在激我?”
宁远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姜姑娘,我是就事论事,一个裙子底下还套裤子的,往胸脯垫几样东西这种事,估计也做得出来。”
虽然知道男人是故意如此说。
可姜芸还是被气得身子发颤。
于是,犹豫许久后。
她还是没有听他的,没有“敞开心扉”,但却突然做了另一件事。
这位本就露着大腿的长裙姑娘,伸手绕到肩后,双指捻住一根绳结,随意将其拆解。
霎时间,这具软玉温香,半边雪白一片。
宁远看的眼睛都直了。
可他还是摇摇头,装作云淡风轻,“差点意思,无非露个肩,看得见一条沟而已,谁知道是不是假的。”
然后姜芸咬了咬嘴唇。
她一把抱住男人,双手搭着他的后脑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这么按在了自己的胸口正中。
她拧着眉头,疾言厉色。
“臭小子,挨千刀的,现在呢?”
“小不小?大不大?还是不是假的了?里面有没有垫东西啊?对不对称啊?老娘的胸脯,会不会一个大一个小啊?”
“香不香?来之前,妾身还专门洗了个热水澡呢,里里外外抹了不少皂角,腌入味了吧?”
说到这,她歪过头,往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我呸,看老娘夹不死你!”
月光下,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夜多旖旎。
……
京城国师府。
书房内,崔瀺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份很是模糊的山水画卷,独自走到窗台,望向外头的夜景,喃喃道:
“纯粹的自由,需要献祭人性。”
“而其兽性,又不可保留过多。”
一位高冠博带的老人,没有敲门,径直走入,笑问道:“先生,何解?”
崔瀺笑着摇头,“发发牢骚,感慨几句罢了,当然,其实还是有别的用意,想要拆神,也想拆人。”
刘袈丈二摸不着头脑。
跑去书案那边,低头一看,结果画面模糊得不行,啥也没能瞧见,倒是能认得那座镇剑楼的轮廓。
刘袈问道:“先生,这个宁剑仙?”
崔瀺有些没头没脑,自顾自说道:“我们都要学他做人。”
刘袈咂了咂嘴,还是不懂,百无聊赖的他,禀告几件大骊国事之后,作揖行礼,告辞离去。
崔瀺始终站在窗口处,望着漆黑天幕,不言不语,这位老人,忽然想起昔年的一桩旧事。
没多少年,大概就是骊珠洞天破碎之后,就在这间小小的书房内,齐静春曾与师兄坐而论道。
所议之题,是为人性。
齐静春将截取的那份光阴流水,记录了某个少年的游历经过,全数搬到桌面,提出了一个问题。
我们的天地,古书早有记载,多方早有印证,人族之所以诞生,是由远古神灵亲手捏造。
那么我们这些人,还是不是人?
按照常理,不应该是傀儡?
而神灵,既然能捏造出极具情感色彩的人族,那么那些高坐天外的神只,为何又没有人性一说?
所以几座天下,一切芸芸众生,会不会都是假的?
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人”?
若以此来看,这个姓宁的少年,这头货真价实的“域外天魔”,从某个天地而来的他,或许才是那个纯粹?
齐静春最后一问,是那,“我们是不是都应该去学他?毕竟他是真,而我等皆是假,皆是虚妄。”
那场论道,没有持续太久,到了最后,崔瀺与齐静春,这对师兄师弟,谁也没能说服对方。
而在此之后,齐静春就南下去了剑气长城,牵线搭桥,将那个已经兵解转世的少年,牵引至桐叶洲。
在藕花福地,飞升去往别处人间,至此,除了留下的几道残魂,些许后手之外,浩然再无齐静春。
没来由。
崔瀺轻声道:“小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