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严武脸色瞬间大变,血色褪尽,失声低呼。
这个精确到刻的时间点,让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丁将军何以如此笃定?莫非……”
他心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不良人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
不等严武将追问的话完全说出口,丁娘脸上已换上了一副肃然至极、却又隐隐透着一丝掌控全局的从容神情。
她微微前倾身体,确保只有严武能听到她的每一个字,声音低得如同夜风拂过:“因为殿下的大军主力,此刻已秘密抵达预定位置,就在叛军意想不到之处!离长安,不过数十里之遥!并且,”她眼中闪过一丝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慧光芒,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殿下已用最隐秘的飞鸽传书,送来了一条绝妙的计谋!”
“此计,可让我等化被动为主动,以守为攻,不仅要挫败叛军寅时三刻的夜袭,更要趁势大破敌军,让他们今夜有来无回!”
严武闻言,先是猛地愣住,仿佛被这巨大的、连续的好消息冲击得思维停滞了一瞬!
随即,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出,瞬间冲垮了所有疲惫和伤痛,直冲头顶!
连日来的阴霾、绝望、沉重的压力,被这突如其来的、足以扭转乾坤的巨大希望彻底驱散!他只觉得热血沸腾,浑身充满了力量!
“此言当真?!”严武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微微发颤,他几乎控制不住要跳起来,连声道:“好!好!太好了!天佑大唐!天佑殿下!天佑长安!”
他紧握双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闪烁着狂喜和重新燃起的熊熊斗志!
他立刻对身边最信任的亲兵队长吼道:“王猛!快!速去医所请郭帅来此议事!要快!就说有天大的好消息!关乎今夜成败、长安存亡!抬也要把他抬来!快!”
那名叫王猛的亲兵队长看到主将脸上久违的振奋与狂喜,精神也为之一振,大声应道:“得令!”
转身如离弦之箭般飞奔下城。
严武激动得在城头来回踱步,脚步虽然因伤而微跛,却显得异常轻快有力。
他看向丁娘的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和敬佩,原本沉重如铅的心情此刻已飞扬起来。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黎明时分,叛军在殿下神机妙算和自己的指挥下,于黑暗中撞入陷阱,鬼哭狼嚎、溃不成军的景象!
长安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
……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叛军大营。
连绵的营帐如同无数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在夜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辕门处火把通明,刁斗声沉闷而有节奏地响起,与战马偶尔的烦躁嘶鸣、巡逻士兵沉重的脚步声和低声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透着一股大战之后特有的压抑、紧张和隐隐的躁动不安。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马粪的骚味、铁锈的腥气以及劣质油脂燃烧的焦糊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军营气息。
在远离辕门喧嚣的一处偏僻角落,靠近营寨边缘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出现,仿佛是从地底钻出,又似融于夜色。
这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精干瘦削,穿着不起眼的灰布短打,脚上是沾满泥泞的草鞋,脸上也刻意涂抹着尘土和污迹,却掩不住那份刻入骨子里的沉稳与警惕,如同荒漠中经验最丰富的孤狼。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在阴影中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耳朵微动,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
确认无人跟踪,附近只有风声和远处模糊的嘈杂后,他才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迈着一种刻意伪装出的、带着长途跋涉疲惫的步伐,向着辕门方向稳步走去。
他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但肌肉却保持着随时爆发的状态。
他正是受太原王氏家主密令而来,身负特殊使命的信使——王七。
“站住!什么人?军营重地,擅闯者死!再敢靠近一步,格杀勿论!”辕门守卫的叛军士兵立刻发现了这个突兀的身影,厉声喝道,手中的长矛齐刷刷地对准了来人,在火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士兵们紧张地盯着他,眼神凶狠而警惕,白日攻城失败的阴影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
王七在长矛寒光笼罩的临界处停下脚步,脸上不见丝毫慌张,反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疲惫和一种属于大族仆役面对兵卒时惯有的、不易察觉的倨傲。
他缓缓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手无寸铁,声音沙哑却清晰地穿透夜色:“烦请通禀高大宰相,就说故人王七,奉太原王氏家主之命,持信物求见。有十万火急、关乎长安成败之事相告!”
他刻意加重了“太原王氏”和“十万火急”几个字。
“太原王氏?”守卫的小头目眼神猛地一凝,脸上的凶狠之色瞬间被一丝惊疑取代。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一个时辰前,宰相高尚大人还特意派人来辕门重申严令:凡与太原王氏相关人等,无论何时何地求见,必须立刻上报,不得有丝毫延误!
他不敢怠慢,仔细打量了来人一番,虽然风尘仆仆,衣衫褴褛,但那沉稳的气度、面对刀枪时的镇定,绝非寻常细作或流民可比。
“等着!不许乱动!”小头目挥手示意手下收起兵器,但依旧保持警戒,自己则转身,撒开腿就向中军大帐方向狂奔而去,靴子踩在泥泞的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急促声响。
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其中的阴郁与焦虑。
高尚正烦躁地俯身在一张巨大的、标注着长安城防细节的地图上,手指用力划过城墙的标记,仿佛想用指甲将其抠破。
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颧骨微凸,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眼神中透着老谋深算的阴鸷与此刻难以掩饰的、如同困兽般的焦虑。
攻城惨败的阴影笼罩着他,安庆绪的暴怒如同悬顶之剑。
太原王氏,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几乎每隔片刻就要抬头望向帐帘,期待那个消息的到来。
当听到帐外传来守卫头目气喘吁吁又带着兴奋的禀报“相爷!太原王氏信使求见!自称王七,持信物!”时,高尚猛地直起身,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连日来的阴郁、焦虑一扫而空,甚至因为激动而手指微微颤抖!
他几乎是失态地、迫不及待地喊道,声音都变了调:“快!快请进来!快!”
王七被两名士兵“护送”着带入灯火通明、陈设奢华的大帐。
帐内暖炉散发的热气与外面寒冷的夜风形成鲜明对比。
面对这位位高权重、心狠手辣的伪燕宰相,王七依礼下拜,动作干脆利落,不卑不亢,只是脸色在明亮的烛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也因长途奔波的干渴而微微干裂起皮:“卑职王七,奉我主之命,拜见高相。”
“免礼!快请起!王先生一路辛苦了!”高尚亲自上前几步,虚扶了一下,声音因为激动和期待而有些发颤,努力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王七的脸庞、衣着、动作细节。
没错!正是过去数次与太原王氏秘密联络时见过的那个心腹家仆之一!
虽然憔悴,但那份沉稳干练的气质错不了!
“可是王公那边有消息了?长安城内……如何?”高尚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声音急切得几乎要破音,身体微微前倾,眼中燃烧着贪婪和希冀的火焰,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
“正是!”王七垂首,语气肯定。
高尚背着手,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内来回踱步,厚重的皮靴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眼睛,像两簇燃烧的炭火,死死盯着王七。
那目光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审视,反复扫视着王七的双手、袖口、腰带、前襟,任何可能隐藏薄薄信笺的角落。
“信在何处?”高尚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嘶哑而急迫,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饱含着岩浆般的渴求。
他太需要这封信了!
这薄薄的一纸,承载着他全部的政治生命和滔天野心。
有了它,就能撬开长安那固若金汤的城门,实现里应外合,一举奠定他伪燕国第一功臣的基石!
他甚至能想象到破城之后,安庆绪那浮肿的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满朝文武匍匐在他脚下高呼“高相英明”的场景。这念头让他浑身燥热,几乎要烧穿理智。
王七缓缓抬起头。
火光映照下,他的脸像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具,蜡黄中透着失血的苍白。
他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没有一丝抽动。
然而,那双眼睛却异常平静,深不见底,仿佛两口封冻千年的寒潭,里面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殉道者般的决绝光芒在无声地燃烧。
这平静,在营帐压抑的氛围中,反而显得格外惊悚。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像冰冷的铁块敲击着每一个人的耳膜:“高相容禀。长安城内,裴徽爪牙遍布如蝗,不良人耳目密如蛛网,搜检极严,飞鸟难渡。”
“我家主人为保此信万无一失,不至落入敌手,断送了阖族性命与破城大计,采用了非常之法。”他顿了一顿,如同在积蓄最后的力量,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落:
“密信,就藏在卑职的肚子里。请高相……杀了卑职,剖开卑职的肚腹,取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