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时,周小小指尖的血珠正顺着《清明上河图》复制品的绢纹往下淌,在汴河码头那艘货船的船舷处晕开一小片暗红,像给太平盛世烙了道难以磨灭的伤痕。她突然听见怀里传来轻微的“咔嗒”声——是那本磨破封皮的《实践论》,塑封壳竟被她周身剧烈波动的精神力撑出了细缝,书页间夹着的半张粮票飘落在地,恰好盖在画中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脸上。
“文运波峰值跌破安全线了!”李明远的喊声裹着电流杂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他面前的示波器屏幕上,代表文运的蓝色波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磁场共振线圈温度超了,再撑三分钟就得烧!”
石坚的桃木剑剑身上已爬满蛛网般的裂纹,朱砂线像干涸的血管般剥落。他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剑刃上,原本黯淡的桃木剑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北斗镇煞,南斗渡厄!借七星之力,续阵!”随着咒语落下,百米外“七曜锁灵阵”的七个阵眼突然同时亮起——从汉代错金铜剑到唐代鎏金佛造像,七件博物馆调来的古物隔着结界发出嗡嗡的共鸣,像是在回应某种跨越千年的召唤。
周小小猛地睁开眼,她看见那些凝滞的兵煞虚影背后,浮现出一片片模糊的景象:有穿着粗布短褂的社员在田埂上挥锄头,有扎着麻花辫的姑娘在河边捶打衣裳,还有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举着小旗子奔跑——那是河湾村的晨景,是她去年插队时每天都能看见的画面。这些景象像春雨般落在兵煞身上,原本猩红的煞气竟开始褪色,变成灰蒙蒙的一片,像是被蒙上了层薄纱。
“抓住机会!”石坚的声音嘶哑如破锣,他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张泛黄的纸,边角都磨得起了毛——是张公社表彰大会的奖状,上面印着“农业学大寨先进集体”的红字,“这上面有百号社员的血气,能镇住煞气!”他将奖状抛向空中,桃木剑一挥,纸片瞬间化作漫天纸蝶,每一片都带着淡淡的油墨香,飘向那些兵煞虚影。
最靠近青铜鼎的那个兵煞虚影突然动了,它不再挥舞断矛,而是伸出透明的手,轻轻碰了碰一片飘到面前的纸蝶。当指尖触到“先进集体”四个字时,虚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不是愤怒,更像是解脱。它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青烟,飘向夜空,融入那轮尚未完全褪去的满月里。
“有效!”周小小惊喜地喊道,可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古墓入口处的封土簌簌往下掉,露出一块刻着模糊纹路的青石板,石板中央竟有个巴掌大的孔洞,正往外渗着黑色的雾气——那是比之前更精纯的兵煞,带着陈年铁锈与腐烂皮革混合的臭味,连空气都仿佛被染成了灰黑色。
李明远的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指示灯疯狂闪烁:“地脉断了!”他指着示波器上那条代表地脉的绿色直线,此刻正像被狂风撕扯的电线般剧烈抖动,“河湾村的井水会变浑,下游的稻田要绝收了!”
石坚突然蹲下身,手指插进土里,闭目片刻后猛地睁开眼:“煞气源头不在古墓,在地下三丈的兵坑!这里是宋代抗金的古战场,埋着三百具宋军遗骸!”他话音刚落,周小小突然尖叫一声,她的精神力触到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存在——兵坑深处,有一把插在白骨堆里的铁剑,剑身上缠着半块染血的绢帕,上面绣着个模糊的“岳”字,绢帕边缘还挂着几粒已经发黑的稻壳。
“是岳家军的剑!”周小小浑身发冷,她能“看”到那把剑周围的煞气像活物般蠕动,“剑里锁着个将军的魂,他还以为在打金兵!”
此时东边的天际已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过“七曜锁灵阵”的光网,落在青铜鼎上。鼎身的饕餮纹突然活了过来,那些原本静止的纹路竟开始缓慢转动,发出沉闷的低吼。石坚突然想起什么,他从背包里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个巴掌大的青花瓷瓶,瓶身上画着延安宝塔山:“这是公社瓷厂烧的‘战地青花’,去年送往前线慰问用的,瓶底有三百个战士的签名!”
他将瓷瓶放在青铜鼎旁,咬破手指,在瓶身上画了个简易的八卦图:“用当代英魂的血气,引古魂归位!周同志,你试试用村里大喇叭的声音当引子——就是每天早上放《东方红》的那个!”
李明远立刻抓起对讲机喊道:“小王!把村部的大喇叭线接到磁场发生器上,开最大音量!”三分钟后,《东方红》的旋律突然从仪器里迸发出来,雄浑的歌声穿过结界,回荡在整个山坳里,震得周围的枯草都微微颤动。
周小小深吸一口气,将精神力与歌声融合,再次探向兵坑深处。这一次,那把铁剑周围的煞气不再攻击,反而像听到了号令般有序流动。她“看”到那个将军的魂从剑里飘出来,穿着破烂的铠甲,手里还握着半截枪杆。当《东方红》的歌声传到他耳中时,将军突然愣住了,他抬起头,望向东方天际那抹越来越亮的晨光,浑浊的眼睛里竟流出两行透明的泪水,滴在地上化作细小的露珠。
“他在问,打赢了吗?”周小小哽咽着说,她能感受到将军魂里的疑惑与不甘,“他不知道已经过了八百年。”
石坚突然站起身,对着兵坑的方向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这是他当年在战场上学会的动作,袖口磨破的补丁随着动作晃了晃:“报告将军!我们打赢了!侵略者被赶跑了,老百姓都能吃饱饭了!”他的声音在山坳里回荡,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连鬓角的白发都仿佛挺直了些。
将军魂沉默了片刻,突然举起半截枪杆,朝着东方行了个古礼。紧接着,兵坑深处传来一阵整齐的“哗啦”声,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动作。周小小清楚地“看”到,那些原本散落的宋军遗骸,竟开始有序地排列,形成一个整齐的方阵,而那把铁剑,则插在方阵最前面,剑身上的煞气正一点点消散,变成金色的光点,飘向天空,落在周围的枯草上,像是撒了层碎金。
“煞气浓度下降70%!”李明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地脉恢复正常了!”
天刚亮时,河湾村的村民们惊奇地发现,村口那口昨天还浑浊不堪的老井,竟变得清澈见底,甚至能看见井底游来游去的小鱼。村支书王建国扛着锄头跑到山坳,远远就看见“七曜锁灵阵”的光网正在慢慢消散,露出里面三个疲惫却挺拔的身影——周小小靠在青铜鼎上,怀里抱着那本裂开的《实践论》;李明远正忙着拆卸仪器,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石坚则蹲在地上,用树枝在土里画着什么,旁边放着那个“战地青花”瓷瓶,瓶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的印记。
“石同志,这兵煞……”王建国刚开口,就看见石坚站起身,指着远处的河湾:“煞气解了,但兵坑得填上。明天组织社员来种松树,松针能镇住残余的阴气。”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铜钱,递给王建国,“这是康熙年间的‘康熙通宝’,背面有‘河’字,埋在村口老槐树下,能保河湾村十年平安。”
周小小突然咳嗽起来,她掏出块洗得发白的手帕擦了擦嘴,发现手帕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李明远立刻走过来,从背包里拿出个军绿色的水壶:“喝点葡萄糖水,你这次损耗太大,得好好休养。”他看着周小小苍白的脸,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上级来电报,说要调你去省博物馆,专门负责文物的‘能量鉴定’,过几天就动身。”
周小小接过水壶,指尖碰到壶身上那个红色的五角星,突然笑了:“那正好,我还能看看真正的《清明上河图》。”她望向远处的河湾,晨光里,几个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孩子正在河边放风筝,风筝线拉得很长,像是要把这太平盛世,送到八百年前那些战士的眼前。
石坚望着渐渐升起的太阳,突然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明年这个时候,来这里看松树。”他收拾好桃木剑和那个“战地青花”瓷瓶,转身朝着山外走去,帆布包上绣着的八卦图案随着脚步晃荡,很快消失在晨雾里。李明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石坚的裤脚沾着些新鲜的泥土,上面还缠着根松针——是从兵坑附近带过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河湾村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水利工程重新开工,社员们扛着锄头、挑着担子穿梭在田埂上,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以前响亮了许多。周小小临走前,特意去了趟村口的老槐树,王建国正带着几个年轻人挖坑,准备埋那个“康熙通宝”。铜钱刚放进土里,周围的槐树叶突然簌簌作响,像是在回应什么,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了些。
“周同志,你以后还会回来吗?”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着个红薯跑过来,她是村里的孤儿,之前总跟着周小小看文物。周小小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头:“会的,等松树长高了,我就来看看。”她从口袋里掏出个用红绳系着的桃木片,上面刻着个简单的“安”字,“这个戴着,能保平安。”
离开河湾村那天,李明远骑着自行车送她去公社车站。路上,周小小突然想起什么,问:“石同志去哪了?”李明远摇摇头:“不知道,只听说他要去西北,那边有个汉代的古墓出了问题。”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递给周小小,“这是他留给你的,说是对你以后做文物鉴定有帮助。”
周小小翻开本子,里面是石坚工整的毛笔字,记着各种文物的“能量特征”——唐代佛造像多带暖光,宋代兵器常缠冷雾,清代瓷器则有淡淡的烟火气。最后一页,石坚画了个简易的阵法图,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文可载道,亦能镇煞,人心向和,便是最好的风水。”
汽车开动时,周小小看见车窗外,河湾村的方向飘着几缕炊烟,和她记忆里那些兵煞虚影背后的家园景象渐渐重合。她摸了摸怀里那本裂开的《实践论》,又看了看手中的小本子,突然觉得,所谓玄术,从来不是什么鬼神之说,而是人心底对和平的执念,是一代又一代人,用生命和信念筑起的屏障。
省博物馆的仓库里,周小小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清明上河图》时,指尖刚碰到展柜的玻璃,就突然“看”到画中汴河码头的货郎动了动,像是在朝她挥手。她想起河湾村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想起石坚本子里的话,眼眶瞬间湿润——原来那些所谓的“文运”,从来不是虚无缥缈的意念,而是藏在每一件文物背后,普通人对文明的坚守。
这天下午,博物馆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自行车铃声。周小小抬头望去,只见李明远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车把上挂着个军绿色的包裹。他看见周小小,笑着挥挥手:“上级调我去西北支援考古队,顺路来看看你。对了,石同志托人带了样东西给你。”
他打开包裹,里面是个小小的桃木牌,上面刻着“平安”二字,牌身上还缠着一缕红色的丝线,和石坚那把桃木剑上的朱砂线一模一样。周小小接过桃木牌,突然听见仓库角落里传来一阵极轻的“嗡嗡”声——是那尊刚从民间征集来的明代铜佛,佛肚子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写着几行字:“藏此佛于地窖,盼后人见此佛,知我华夏文脉未断。”
阳光透过博物馆的玻璃窗,洒在展柜里那些跨越千年的文物上,像是给它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周小小握紧手中的桃木牌,突然明白,这场关于兵煞的较量,从来不是结束,而是开始——只要还有人记得那些为和平牺牲的人,只要还有人守护着文明的火种,所谓的煞气,便永远无法肆虐。
来年春天,周小小收到一封来自河湾村的信,是王建国写的。信里说,去年种下的松树都活了,村口的老槐树下长出了新的枝芽,村里的孩子常常在松树林里玩耍,还说有个穿蓝布衫的老人偶尔会来松树林,手里拿着个青花瓷瓶,站在树林里望很久,像是在等着什么。周小小看着信纸上的字迹,突然想起石坚说过的话——“明年这个时候,来这里看松树”。她摸了摸怀里的桃木牌,决定等忙完手里的工作,就回河湾村看看。
周小小指尖拂过一枚刚入库的战国龙纹玉佩,一股温润平和的能量顺指尖蔓延,让她因连日鉴定而疲惫的精神为之一振。她已能娴熟地运用自身天赋,结合石坚留下的笔记和李明远后来寄给她的一些改良版简易探测仪器,为馆藏文物建立“能量档案”,这项工作被馆长称为“为文物看相”,虽不解其深意,却认可其效果——凡经周小小评定“气场稳定”的文物,展出时似乎总能让人感觉更舒适。
“周小小同志,有你的加急电报。”通讯员在仓库外喊。
电报是李明远从西北发来的,字迹因信号干扰有些模糊,但核心意思明确:石坚在西北某汉代陵墓考古现场失踪已三日,现场残留异常能量波动,与当年河湾镇煞时感知到的“兵煞”同源但更为酷烈,疑有变,速援。
周小小心下一沉。她立刻向馆长请假,理由用的是“探亲”。馆长看着她苍白的脸,想起她这一年的成绩,批了假,只叮嘱早日归来。
她没有直接去西北,而是先回了河湾村。
村口的松树林已初具规模,郁郁葱葱,长势极好。王建国已是公社副书记,见到周小小又惊又喜。听明来意后,他面色凝重:“石同志是个能人,他出事非同小可。”他立刻安排周小小去看石坚当年临行前悄悄嘱咐他保管的一个箱子。
箱子是普通的樟木箱,打开后,里面却别有洞天。最上面是石坚那件磨损严重的帆布工作服,叠得整整齐齐。下面则分门别类放着些物件:一叠画满符咒的黄纸、几枚颜色各异的古钱、一小瓶暗红色的粉末(周小小认出那是混合了朱砂和特殊矿物的镇煞粉),还有一本更厚的手抄本,封面写着《地脉行走札记》。
周小小翻开手抄本,里面详细记录了石坚行走各地时对地脉、古战场、大型墓葬能量节点的观察和推演。在关于西北的章节,他标注了一个名为“黑水峪”的地方,旁注小字:“此处疑为汉代与匈奴大会战古战场,杀气千年未散,地脉扭曲,下有异宝镇之,然宝光黯淡,恐生变。”
箱底还有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件,打开一看,周小小呼吸一滞——是石坚那把布满裂纹的桃木剑,只是裂纹被某种金色的金属细线精心镶嵌修补,剑身隐约流动着一层温润的光泽,显然被用特殊方法温养了一年,力量更胜往昔。旁边放着一张字条:“若需用时,可取。”
周小小拿起桃木剑,指尖触感温热,仿佛能感受到石坚残留其上的念力。她将《地脉行走札记》和那叠符纸小心收好,向王建国道谢后,连夜踏上了前往西北的火车。
三天后,周小小根据李明远提供的地址,找到了位于戈壁边缘的考古队驻地。驻地气氛凝重,李明远迎上来,他瘦了些,但眼神依旧锐利,身边跟着几个面色忐忑的当地向导。
“小小,你来了就好!”李明远压低声音,“石老师是在勘探黑水峪一处新发现的殉葬坑时突然消失的。当时监测仪器全部失灵,对讲机里只有乱流声。我们组织人找过,一靠近那片区域就头晕眼花,产生幻觉。”
“带我去那个殉葬坑。”周小小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
黑水峪的地貌荒凉而狰狞,风化的土丘如同巨大的坟冢。殉葬坑位于一片背风的洼地,尚未完全发掘,露出累累白骨,多是战马和士兵的遗骸,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了铁锈、尘土和某种腐朽气息的怪味。周小小刚靠近,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怀里的桃木剑发出轻微的嗡鸣。
她屏息凝神,将精神力缓缓探出。与河湾村那种带着历史悲怆与执念的兵煞不同,此地的气息更加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与杀戮的欲望,仿佛千百年前的战魂并未安息,反而在某种力量催化下变成了只知道破坏的凶灵。
“这里的煞气……被污染了,或者……被什么东西激化了。”周小小脸色发白,她感受到煞气核心处有一股冰冷、黏稠的意志,正在试图吞噬和扭曲那些古老的战魂。
她想起石坚笔记里提到的“异宝镇之”,立刻询问李明远。李明远恍然:“确实!当地传说黑水峪有‘镇魂珠’,是当年汉军法师所用,镇压战场亡魂。但我们没发现任何类似的东西。”
周小小再次深入感知,忽略那些狂暴的煞气,追寻地脉能量的流向。终于,在殉葬坑边缘一处极不起眼的碎石堆下,她“看”到了一丝微弱的、纯净的白色光华,正被周围汹涌的黑红色煞气不断侵蚀。
“在那里!”她指向碎石堆。
众人合力挖开碎石,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洞口,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周小小毫不犹豫,手持桃木剑,率先钻了进去。李明远咬了咬牙,抓起一个强光手电和一把工兵铲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