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笑着将碗筷在案上摆好,眼神中满是疼惜:
“快趁热吃吧,今儿个天寒,多喝点粥能暖身子,
你可知晓,方才娘路过浣衣局时,见几个姑娘正蹲在井边洗衣,
那井水寒得刺骨,
她们双手泡在冰碴水里,
刚搓了没几下,指关节就冻得通红发紫,
有的甚至裂了深深的口子,渗出血珠来,
看着就让人心疼不已。”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女儿身上,语气中满是欣慰与期许,
“你能在这儿守着炭火读书,不用受那份罪,已是天大的福气,
你可得好好惜福,把书读好,将来若有机会,
也算是对得住你祖父生前的期望,不辜负他一生的忠烈之名。”
上官婉儿默默点头,将母亲的话记在心底。
她自然知道母亲口中的“机会”是什么。
自她刚满月起,便随母亲一同被没入掖庭,
上官府昔日的荣耀与辉煌,她从未亲眼见过,
只能从母亲的讲述中窥见一二,
祖父上官仪曾是朝中重臣,文采斐然,忠君爱国,
却因卷入朝政纷争而获罪,整个家族也因此衰败。
若想重振上官府的门楣荣光,让祖父的忠名不再蒙尘,
于她而言,唯有一条路可走,
那便是凭借自己的才学,吸引那位高高在上权倾朝野的天后娘娘的注意。
她舀起一勺温热的粟米粥送入口中,
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残存的寒气。
目光再次落在案上的《昭明文选》上,眼神愈发坚定: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上官婉儿看向郑氏,
“娘,天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郑氏起身收拾碗筷,
“天后,是个很好的人。”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不再言语,继续看书。
窗外风雪依旧,殿内暖意融融,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她知道,前路必定充满荆棘,可只要心怀信念,手握书卷,
终有一日,能在这深宫中寻得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完成祖父与母亲的期许。
掖庭宫门外,
正阳身着一袭淡粉色宫装,外罩一件藕荷色云纹披风,
她手中攥着一只描金暖手汤婆子,指尖被裹得温热。
绿萝紧随其后,双手捧着另一只暖炉护在她身侧,
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结冰的路面,柔声劝道:
“公主,掖庭之地素来脏乱,多是粗使杂役往来。
您若是想见哪位宫人,只需差奴婢宣她去觐见便是,
何必亲自冒此严寒跑一趟?
这天寒地冻的,若是冻着了,天后娘娘知晓,可要心疼坏了。”
正阳闻言,转头看向绿萝,
一双眸子亮晶晶的,像盛着星子,
语气带着少女的雀跃与执拗:
“绿萝,我听闻掖庭里有位与我年岁相仿的才女,
不仅饱读诗书,还写得一手好字。
我今日就是想来见见她,与她聊聊诗文。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的身份,
若是她知晓我是公主,定然会心生畏惧,
哪里还敢与我真心相处、陪我玩耍呢?”
为了这份“寻常”,她今日特意选了最素净的装扮,
褪去了往日象征身份的珠翠环佩,
连宫装上的绣纹都选了最淡雅的样式。
绿萝看着眼前已与自己差不多高的正阳,心头暖意翻涌。
她家公主自小便养在深宫蜜罐之中,
见惯了宫人敬畏谦卑的眼神,
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语,
却半点没有金枝玉叶的骄矜与蛮横,
反倒藏着一颗澄澈通透的童心,
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纯粹得让人动容。
公主知道 深宫之中,人人对“公主”二字心存忌惮,
更体谅那位素未谋面的才女,
若是知晓对面之人是金枝玉叶,
定会心生局促,失了往日的从容。
所以,公主宁愿卸下身份的光环,
以寻常少女的模样,去寻觅一份不掺杂质的真诚玩伴情谊。
这般不恋权势、不重尊卑的纯粹,
在这人心叵测规矩森严的深宫里,
恰似暗渠中流淌的一汪清泉,不染半分世俗的尘埃,
让绿萝心头不由自主地漾起暖意。
寻常王孙贵胄,多以身份自诩,
将尊卑之别刻在骨子里,
待人接物皆带着几分疏离与傲慢。
可正阳公主偏不如此,
她所求的从不是旁人的敬畏与顺从,
而是一份能坦诚说笑、无需设防的真心。
这份通透与纯粹,比宫中最华贵的珠宝更显珍贵,
也让绿萝看着自家公主的眼神,愈发满是疼惜与骄傲。
绿萝轻轻牵住正阳的手,柔声道:
“公主心思这般细腻周全,能得公主青睐,真是那位才女的福气。”
两人踏着积雪,缓缓走进掖庭西侧的小院。
刚进院门,
便听得一阵清亮婉转的女声从偏殿中传出: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正阳脚步一顿,连忙屏住呼吸,侧耳凝神细听。
那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却又带着几分温润,
没有半分掖庭宫人常有的愁苦与怯懦,
反而透着一股清雅灵动的气韵。
她忍不住转头,小声对绿萝说道:
“《洛神赋》!
这声音真好听,吐字清晰,气韵悠长,
定然是那位才女没错了!”
话音刚落,便迫不及待地往偏殿走去。
绿萝连忙跟上,先上前轻轻叩了两下偏殿的木门,
片刻后,殿内传来一声温和的“请进”,
声音与方才诵读《洛神赋》的女声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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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即将登上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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