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党郡金城百里,易守难攻。
此地豪强几乎被丁家兄弟杀干净,
故没有物资、财富的亏损,大部分力量都能作用于军事上。
长治城死士军,骁锐悍勇,乃是武川赵国大敌,陛下不可不防。
老臣李保,得天眷顾,自圣昌年随陛下起兵,一路略有薄功。
大赵元始二年起,辽东五郡大族不堪重负,
他们不仅要缴纳军田粮税、赵国赋税,还必须供给一份钱、粮、柴、畜于武川老族人。
然,辽东五郡自圣武三年抵抗高句丽成军,至今有九个年头。
范阳田氏、蔡氏,渔阳牛氏、尹氏,
还有卢龙、燕郡、柳城……等十几家大族,在击溃丁肆业后,跪于大帐,请求减赋。
老臣死罪,为安抚前线军心,也考虑到他们的功绩早已超过军爵制,遂不得不同意此事。
臣知晓,这是数典忘祖,背弃誓言,不忠不义的行为。
可邯郸战局危险,臣不得不出此下策。
此番朱雀大军归来,臣请皇帝革除李保军务,发配关外种田务农。
武川族人李保,请二当家亲启。
臣叩拜大赵国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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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州的寒风,
在太极宫外,吹的朱红金边赵旗,猎猎作响。
披坚执锐、目光坚毅的帝国虎贲,一路连绵,看不到尽头。
雄威赫赫的幽州皇城道,一大群周云的近臣,
下朝后,依旧在巍峨的太极宫中,商议朝政。
今日朝政,事情太多了,
且还有很多事物没办法在武德殿说,只能来太极宫商讨。
御史状告玄武将军杨延,殴打监军方公公,
并将赵国水军昂贵的楼船、斗舰、走舸用于黄河救灾。
这是损害赵人的国家财富,去救援他玄武军辖区的政绩,完全是自私自利的行为。
对于这种事,赵国的军方跟政官,分成了两个极端阵营。
光魏州、博州的水军的事情,武德殿就足足争吵了一个多时辰。
文官想要限制武官,武官岂能服从?
户部侍郎程平,更是抨击玄武、朱雀等军队,一直目无皇室,屡次视朝堂法度于无物,渐渐有失控的趋势。
虽然武德殿吵得凶,但周云就不用脑海中的提示音,
也明白所有人的争论,基本都是从自身角度出发。
程平当然希望杨延、李保倒下,那样青山族人便能乘机进入河北,获取大量的田地、商铺。
在青山族人眼里,赵国都是他们家族发源的,这些东西本就应该是他们的。
可河北大族有朱雀将军、玄武将军,两座守护神,
北疆勋贵现如今,根本很难拿捏他们。
当然,不仅仅是北疆族人,
在赵国,但凡世家大族,人人都想扩充自己。
也不用说世家大族,就算是平头老百姓,谁又不想过的更好呢?
周云比任何人都清楚,就像这次赵国救灾,也涌现出了大量类似问题。
赵国不少地方,出现了官商勾结,垄断黄河水患物资的现象。
但好在目前,赵人的审查机制很严。
即使有这种情况存在,最终出现在灾民手里的,依旧是合格品。
“启禀陛下,臣认为这种现象无可避免!乃是天道。”
幽州,
太极宫。
皇帝左侧第二位,刘庶狠狠地瞪了几个混蛋一眼,
随后不情不愿的拱手行礼道,
“赵国县官也好,郡守也罢。大多还是北疆族人、军户出身居多,他们有亲族,有战友故交。”
“同样一份物资,都合格的情况下。这些人当然会选择自己的故人。要不回乡被戳脊梁骨的。”
宏伟的太极宫,漆木透影,
坐榻上,有刘庶开口,
周云麾下的几个重臣,也一一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贺诗楚、杜齐明、李宣、王勃、杨炯……等,皆是大才。
这种介于贪腐和行方便之间的事,
哪怕就是最会断案的巡街御史,也抓不了这些人的任何把柄。
但太极宫里,
不仅是赵国皇帝周云清楚,所有的肱骨之臣都明白一个道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目前,赵国的官僚机制,依旧有强大的自洁性和筛选性。
不合理的东西,赵国的官府会打回去。
可这种事渐渐开始,一旦赵国走向衰弱,社会风气改变,
就出现像东汉末年那样,以出身和财富定一个官员的人品。
那样赵国将会出现逆淘汰,赵人将变成孱弱臃肿。
而这便是赵帝周云跟右相李宣,一直极尽心血,所要防止的事。
“启禀陛下,宣认为,任何事物都有它发展的本质逻辑!到一定阶段,必然就是一种现象。”
太极宫,
黑漆木大殿上,
赵国第一文臣李宣,起身来到中央,
他行礼之后,对着赵国群臣侃侃而谈,
“昔日,上官虎用命护卫五皇子项乾。这是双向选择,上官氏作为新晋豪强,需要追随一个有名号的人,而项乾也需要上官虎这样的猛将。”
“北疆时期,赵国文武也效忠定王。但在项济成为皇帝后,实力决定了赵人不可能屈居楚国之下。”
“今日,辽东五郡雄兵如虎,当年河北之战,西线面对丁肆业、宁则、萧盖夹击,他们同样打的不分胜负。”
“实力决定了这些宗族,永远不可能屈服于更弱者。”
李宣说的很实际,这是人性选择的常事。
尽管周云自大赵立国后,一直将赵法置于无上地位。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可无论皇帝周云如何努力,总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赵国拉向它该有的模样。
贪腐、勾连各类事件越来越多,空印案、焦炉案也已经慢慢成为下层官员的常态。
各大将军也渐渐有了身后势力,保爷的事,就是这种情况的具象化。
尽管周云已经利用兵神系统,尽可能的为百姓谋一个万世之道,
但一切的一切,正在在渐渐走向失控,
就算是皇帝周云,天纵奇才,当世无二,似乎也奈何不了这种规律。
其实,保爷的问题,一直都在大赵皇帝的预算中。
在赵国的政治集团里,
一直有一股仅次于北疆族人的力量,那就是——辽东五郡。
当年玉璧城新败,李保带去辽东的,是一个残破的十三营,一个暂时无用的神机营。
赵人满打满算,不过是去了两三万人。
辽东大族,原本就是圣元皇帝时期,百万大军的溃散之兵。
李保到来后,范阳、渔阳、卢龙的族人,聚拢到朱雀军的旗帜下。
几十年的等待,终于迎来了一个将士卒当子弟的将官。
辽东五郡爆发了强大的凝聚力。
朱雀军把高句丽一路从黑山砍到辽河,
至圣武七年,赵国皇帝周云御驾东征时,
一支赵人偏师,主力军不到两万的朱雀精锐,能压着近二十万主力的高句丽打,
靠的都是李、蔡、牛、向、崔、尹、武、田……等族的鼎力支持。
这些依附朱雀军的大族跟河北宗族不同,
他们在辽东苦战期间,不仅获得了田地上的优待,还立下了足以传家立寨的军功。
自古都是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五郡族人,在赵国势力低微时,仅保留口粮,支援了东路军几十万石粮食。
他们坚定站在李保身后,打出了一片疆土。
现如今,这批军事贵族,自然成了一股强大的势力。
从来都是实力决定了保爷的地位,
而不是李保想争,就可以进入赵国最强权贵的范围。
太极宫,
作为皇帝的近臣,刘庶、贺诗楚等人,说话自然很随意。
他们现在争论的重点,是要不要剪除李保的势力,至少也要分化辽东五郡。
否则,这一代开国皇帝自然没事,
但到了下一代,控制力就会减弱很多。
龙榻上,有些事情,不用大伙说的太明白,皇帝周云一清二楚。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某一刻,大赵皇帝周云,仰望太极宫外,被黑云笼罩的天空。
他忍不住叹息两声,无奈道,
“朕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保爷无错而诛,大失人心,不可!”
“朕把信带给皇后吧,要紫微宫将卖身契还给李保。”
“李义,传圣旨。朱雀上将军李保,若能击破上党丁肆业,回朝后,进位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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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
皇城北宫,紫微宫大殿。
华贵至极的皇后寝宫里,上百位宫娥、黄门太监小心侍奉着。
铁驼子、八瞎子来了,
卧龙凤雏面色怪异,他们既不好说保爷的不是,也不好说青山族人的坏话。
皇帝周云在的地方,必然是要拷问政务的。
尽管铁驼子那工部尚书,快要有名无实了,但皇帝还是冷冷的鄙夷驼子道,
“碎石城查出了一批低劣的铁器,在过定襄的时候,被打了回去。”
“驼子,你最好看着底下的徒弟,别搞到最后,朕把你送去刑部。”
“本来心情好好的,尽提这些事。”铁驼子抽了口旱烟,死猪不怕开水烫道,
“这……这,今天说李保的事,怎么就扯到老夫头上了?陛下要罚就罚,老夫反正是穷光蛋。”
穷光蛋?!
闻言,瞎子不禁轻蔑了驼子一眼,
这也就是皇帝周云在,不然底裤都给这混蛋扒出来。
紫微宫里,
正当驼子跟瞎子,还有皇帝互相掰扯时,
一位端庄大气,雍容华贵的凤冠女子,眼睛有些发红的带着一个红檀木锦盒出来了。
李皇后在委屈的看了周云一眼后,希望皇帝阻止。
但这些事,不是人为而定的。
最终,见皇帝不语,她有些不舍,将盒子交给了保爷的夫人。
御窑金砖上,
李保的夫人虽然穿着一身桑锦,但那股农家婆娘的粗气,怎么也掩盖不住。
她似乎回到了那年,
那年是北山夜袭成功的时候,武川镇大扩军,从一个两万人的小势力,扩张到十几万。
在武川镇内寨三层东屋,她记得,她跟李保就是这样,苦苦哀求周云、李娘子,希望给保爷一个十三营的统领,
此刻,李保的婆娘跪在地上,对皇后磕头道,
“大娘子,我……我们家永远是您的奴仆,世世代代忠于您,世世代代忠于太子。”
李保的婆娘很激动,一再对李皇后表忠心。
可她的话,直接将身后跪着的高秀姬快气死了。
人怎么可以如此愚蠢?!
皇帝不在,当然要对皇后表忠心。
可皇帝在场,忠于皇后不忠于皇帝?这不是在找死嘛。
兴许是保爷的婆娘,看见了昔日山寨姑爷周云有些尴尬,
当即,悻悻的笑了笑道,
“也……也忠于陛下。都忠,都忠的!”
“哈哈哈,”主位上,皇帝周云楼了楼哭泣的李皇后,被李保婆娘逗笑道,
“行了吧。忠于皇后、太子就行。朕啊,孤家寡人,不用你们花心思。”
紫微宫,
气氛被周云这一说,稍稍的松了一些。
在朱雀夫人和高秀姬告退前,
李娘子红着眼睛,拉着朱雀夫人的手说,“嫂子,这几年都是大娘子不好,让你们受委屈了。”
“今后你们自成一家,不管怎样,青山李氏永远都是你们的亲族。”
此情此景,主仆情深义重,
八瞎子跟铁驼子,不着痕迹的互视一眼。
不得不说,皇后在北疆监国几年,
这一身政治水平,是拉上来了。
李保虽然从此不再绝对忠于太子一族,但只要他不倒向贞娘子,就算是莫大的成功。
可就在前高句丽第一渔女高秀姬等人,刚刚离开时,
皇后想借着保爷的事,跟皇帝周云再打一手苦情牌之际,
一道突兀的声音,吓得整个紫微宫里的青山族人,头皮发麻,
“母亲,母亲!李保又脱离我们了?是不是那只白狐狸又做妖了?”
“你对她忍让干什么?茹儿早就说了,她一直在暗地里对付你。”
懵了!
方进紫微宫的项茹懵了,
她前脚踏进去,看见了皇帝周云,那一双冰冷的眼睛,
当即吓得三魂出窍,浑身颤抖的跪伏在地,嘴巴打颤,一时间连请安跪拜都忘了。
李皇后也懵了,项茹怎么冒冒失失就脱口乱说?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意思。
好在,李娘子反应迅速,
在相公周云尚未开口时,她恶狠狠的对着项茹道,
“小绿、田儿,过去掌嘴,打到让太子妃长记性为止。”
田丫头自从嫁给了童虎后,已经很少来紫微宫了。
但作为小女仆长大,她的心思一直都在大娘子身上。
项茹此人,她原本在武川镇内寨就看不惯了。
此刻,还敢让皇后下不来台?
田丫头根本就没有留情,巴掌打的‘啪啪’响,
一瞬间,众人注目下,
太子妃精致的胭脂上,就出现了血痕。
巴掌没有停,项茹接连挨了六七个时,皇帝周云开口了,
“行了,打她干什么?她不过就是个口快的人。”
“娘子,朕最后说一次,这个大家庭不易。朕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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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微宫。
皇帝周云走了,
皇后跟着皇帝,也焦急的走了。
大殿里,
安静到落针可闻时,
八瞎子、铁驼子走到跪地的项茹面前,
两人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最终,太师八瞎子看了看满脸是伤、泪流满面的项茹,叹息一声道,
“好公主,瞎子托大一次,给你个忠告。你现在什么都别干,干什么错什么。”
“八爷爷,茹儿……茹儿不知道皇帝在这。”项茹哭了,她委屈的不行。
东宫说不上话,紫微宫不能说话,没人听她的。
她当的哪里是个太子妃?连田丫头、小绿这种贱人都敢下手打她,
一个公主,一个太子妃,连丫鬟都不如啊。
八瞎子似乎还有话要说,但驼子冷视他一眼,将多管闲事的程知重拉走了。
可没人知道,就在所有人走后,
巨大恢弘的紫微宫角落,
项茹一改方才的可怜兮兮,眼里全是恶毒,
某一刻,她面容扭曲,阴毒的呢喃自语,
“你们都看不起我?这江山还是从我父皇那里抢来的呢。”
“白狐媚子害人。哼哼,郭云儿!项茹不敢对付别人,还不敢对付你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