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
魏州城。
赵国水军大寨。
作为赵军东线战区的水军总部,此地一直有防洪的演练。
博州城的警报,还是魏州发过去的。
就算不决口,在冰汛的情况下,
魏州水寨也是沙墙高筑,土堆封港。防止黄河大水影响赵军主力楼船。
洪水大浪滔天中,魏州水寨,就似立于天地间的圣地,
水寨外,洪峰滚滚,水流湍急。
水寨内,水面除了有些浑浊外,一切四平八稳,就好像没有发生任何事。
水寨沿岸,城池街道干净,
魏州水军各部门依旧正常运作。
“杨将军,要不你还是杀了咱吧。至少老子也不牵涉同族。真要让你这么搞,咱这监军九族不保啊!”
赵承楚制,在各部主力军依旧设有监军。
此刻,东线玄武军的方公公,眉头皱成了川字,
水寨里的宝贝疙瘩,那是一艘艘的开出去。
到现在为止,只有船只出河,从未见到一条船归来。
现如今,水寨里就是孤零零的六艘主力三层楼船。
可玄武将军的意思,要开赴一艘大船,停去魏州城墙。
这样既可以上人,又能搬运物资下城。
说白了,就是将军们的鬼点子。
让楼船成为一个临时码头,魏州城的物资有了一个上下点。
但这么搞,魏州的农户、佃户是活了,
可那艘楼船,十有八九就坏了。
黄河水军,这可是赵国户部盯着的项目,
前后数百万贯的投入,就这点门面,要是丢光了,他也就不用活了。
二月初,
黄河沿岸依旧是北风呼啸,
水寨外,河水拍岸,惊起冲天巨浪,不少浑水溅到了水墙上。
正门水寨,赵军旗帜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杨延知道,前方栅栏下已经升起了暗桩,
一旦敌军来袭,那些尖锐的木头,就会让梁军水师搁浅在这片水域。
身后是十几位披坚执锐的玄武将领,
这里面,不少将军是杨延在雪林时期就跟随他的人。
曾经,他们也许只是卑微的小人物,
但随着杨延成为赵军四大将之一,他们顺势成了魏、博、平、乐四郡,举足轻重的角色。
水寨大门的城楼上,杨延身覆玄甲,披肩被河风吹得如大浪翻腾。
刀疤将军目光灼灼的仰望黄河,行步之间,威风赫赫。
而身后的监军,在十几个如狼似虎将军们的注视下,
早已经没了声势,连说话都憋着气,根本不敢大声。
某一刻,似乎是忍不了方公公的聒噪了,
玄武杨延眼神一寒,转头盯着方公公道,
“你以为是在和你商量?是人重要,还是船重要?这些船只,并不能让赵军一统天下。”
“但那些泥水里的赵民,却可以让大赵,万世昌盛。”
说完这些,
杨延对身后挥了挥手,几个兵卒立刻取来绳索。
既然监军要求不担责任,那打死肯定是不行的。
毕竟,监军可是代表皇家的颜面。
但绑了关起来,玄武军还是有这个胆量。
水寨上,寒风萧瑟。
方公公瞧了瞧玄武将军,又看了看这涛涛河水,
最终,他佝偻着委屈的‘嗯’了几声,缓缓伸出双手,心中暗骂道,
‘宦官一族,如今混的这么惨了?’
‘楚国的监军,吃香的喝辣的,银钱堆积如山。到了大赵监军,就特么不是人干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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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漳水如怒。
大风坡南岸,广阔的白茫茫的泥泞地,被鲜血染成了一片暗红。
漳水河面,早已不复清澈,
破碎的丁字战旗,折断的箭矢与肿胀的尸体,在暗红色的水流中飘浮,浓烈的血腥气弥漫着邯郸战场。
上万赵国郡兵怒吼咆哮,兴奋的挥舞旗帜。
魏王丁肆业靠着手下精兵,一次次袭击他们,前期朱雀军可谓吃尽苦头。
可在长达半年的战争后,来自辽东五郡的赵人子弟,
渐渐用用血液和汗水,适应了上党郡长治城死士军的强度。
大风坡这一战,魏王以为吃准了赵国东线战场受黄河水患,赵军不敢跟上党打。
可镇守邯郸南方,猛将田郡麾下的范阳、渔阳郡兵,
蔡雄、尹募、武尊礼……等等,皆是血勇之辈。
他们利用赵军重甲箭阵的优势,童虎骑兵绕后,切割阵型。
在魏王丁肆业气急败坏中,于邯郸、邺城之间的漳水河畔,大破上党郡精锐三万。
三万精兵,对于赵国来说,也许就是一个局部损失。
但是,这些兵马对于上党魏王,那就是伤筋动骨,
没个一年半载的养伤,丁肆业再也不敢在邯郸、洺州等地,大规模跟赵军打阵地战了。
大风坡营地。
夜幕降临的时候。
赵国朱雀军,全军上下,在上将军李保到来后,陷入了欢乐的海洋。
栅栏鹿角后面,火头营摆好了一片片露天长桌,
篝火照亮了漳水河畔,
赵国虎狼之军,就在敌人的尸体旁,载歌载舞的庆贺。
但与大营校场的喜庆不同,
在朱雀军帅营,此刻主位上,
眼袋浮肿的朱雀将军李保,却是面色难看,打掌拍桌,训斥将领违背军令,
“我不明白,都是三万人,你们还是郡兵,怎么就敢去跟丁肆业的死士军打。”
“打也就算了,你们还打赢?就说现在怎么办,朱雀军又立大功,你们要本帅在朝堂上还怎么活啊。”
望着堂下,几个虎背熊腰的粗汉,跪地认错,委屈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李保也烦啊,他叹息两声,挥手示意蔡雄、武尊礼等人起来。
这些年,他是想尽办法不让自己进步。
可就是架不住弟兄们,拿命扶他啊!
燕郡、柳城、卢龙、范阳、渔阳,就这五个地方的子弟兵,
别说什么郡兵编制,就连散兵、仆从都愿意为他李保拿命打。
本来李保就是正二品保国大将军,家族人丁繁盛,还有部分高句丽的势力。
树大招风!
这些年,他姿态已经很低了。
可青山族人,谁不是眼红他,谁又不排挤他?
现在,七八万血勇之士拥戴。
国家水患之际,又在西线立了大功,稳住大赵江山。
这就是热锅上煎蚂蚁,坐立难安。
李保这种混子主将,已经很长时间没睡过好觉了。
“要老子说,上将军,您不如就自己独立山头。”帅营里,神机营统领一个眼睛大,一个眼睛小。
他鼓着大眼,环视众将,怒目道,
“不管将军如何委屈求全,青山寨那般子东西,还是要欺负咱们。贞贵妃都那样退让了,程馆才那些混蛋还不是咄咄逼人?”
“咱们这两年,忍也忍够了,脱离了几个当家的,将军自立门户有何不可?”
自立山头!
一讨论这个问题,营房的气氛立刻变得诡异起来。
脖颈粗大、一身气血狂暴的童虎,看了保爷一眼后,叹息两声,识趣的出去了。
他是李娘子的家奴,是太子李信的伴读,
不管怎么样,童虎必然是忠于太子的。
可朱雀军大伙七年多的战友生死情,
大家一直被压迫,现在自立门户,无可厚非,童虎只能是听天由命。
朱雀军里,除了李保,就是伍刚跟梁大眼威望最高。
现在梁大眼觉得可以单干,弟兄们一个个眼巴巴的看向伍刚。
在朱雀军,做决定方面,保爷一直是吉祥物。
只要伍刚同意,这七八万虎狼之兵,那就是一条心干到底。
“我随大伙,田郡说吧。”这两年,伍刚早就想退了。
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朱雀伍刚,雄破金狼,强攻白岩,冠绝北国。
如此大的名头,几万朱雀子弟兵,岂能让他走?
营房里,
雕兽火炉的木炭烧的噼里啪啦。
上方铜壶的热水,冒着白气,翻滚不止。
田郡瞧了瞧保爷,又扫视了大伙一圈,几次张口,却咽了回去。
最终,在几个范阳、渔阳宗族的催促下,
田郡一咬牙,恶狠狠的道,
“猛虎如果不咬人,很多宵小以为咱们只是绵羊!”
“朱雀军这帮兄弟,为赵国立了多少汗马功劳?保国大将军,有五郡百万子民支持,数万兄弟引以为父母。”
“我们这样的实力还被人欺负?既然青山族人不接纳我们,我们也不看他们脸色了。”
权力有着它的本质逻辑。
青山族人认为李保不过是一个山寨农户,当年也不算四梁八柱里的高位者。
如今得了利益,应该分给他们。
可要是分给青山几姓族人,就等于要拿范阳田家、渔阳蔡家、卢龙武家等大将的利益来填。
利益之争,从来都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辽东五郡早已尘埃落定,
所有大族都需要一个英雄人物站在前方。
这股势力已经形成,即使保爷不干,他们也会扶起来伍刚、梁大眼,甚至是田郡。
“哎……何苦呢?”主位上,眼袋浮肿的保爷有些害怕。
可如今,已经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些虎狼之兵,既是他的羽翼,却也是他的枷锁。
残月。
北风。
邯郸,漳水河畔。
热闹喜庆的几万朱雀军兵卒没有意识到,
一件具有跨时代意义的决定,正在帅营里发生。
十几个朱雀大将的注目下,上将军李保叹息一声,无奈道,
“既然如此,诸位要记得今日。落子无悔,愿赌服输!”
“梁大眼、伍刚,你们传信后方,朱雀军所有下辖宗族,不再向青山一族渡让任何利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