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仙子僵在了原地，手里的蜜水碗不知何时倾斜了些。
糖水滴在手背上，温温的，她却浑然不觉。
她看着乘风，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痛，忽然想起清水潭边初次相遇的那尴尬一刻。
也想起云峰山巅再次相见时的喜悦，之后更是经历了女儿国的遇险，浮沉海的惊心。
往事的种种，一幕幕在眼前展开，那些画面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翻过去，每一页都印着他的影子。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巧合”与“缘分”，早就是时空写好的伏笔。
“回去？”
广寒仙子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第一次听见，“回哪里去？你的家不是在这里吗？有爹，有宇轩……还有……”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舌尖却尝到了涩，像吞了片没熟的桂花瓣。
“不是。”
乘风摇了摇头，泪水仍旧无声滑落，“这里是我的牵挂，却不是我的来处。”
“时空流转有定数，我本就不该留这么久，明天……是最后期限。”
“所以……你早知道会走？”
她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茫然，“你看着宇轩出生，看着他长大，看着爹为你操心……你早就知道，要丢下我们？”
最后那句“丢下我们”像根针，扎得乘风猛地一颤。
“我不想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又怕惊醒宇轩，赶紧压低声音，哽咽着说，“我想留下，想看着宇轩长大，想陪你永久……”
他看向广寒仙子，目光里的痛像要溢出来。
“可是我不能，因为三山岛上还有一个你。我若不回，她便会与此跟我一起湮灭。”
闻言，广寒仙子沉默了一下，终是明白了乘风不得不回归的苦衷。
同时，也对三山岛上的那个“自己”生出了一种奇妙共情。
她望着烛火跳动的光晕，声音轻得像被月光浸过。
原来……这世间竟有两个我。
那个“她”，也在等乘风吗？也在日日盼着吗？
“她……等了多久？”
广寒仙子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
问出口时，她才觉得唐突，又补充道，“我是说，从你离开隋朝到现在……”
乘风的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快三年了。我与她本是一同被月光宝盒送来，她为等我尽孝，才独留了三山岛。”
沧海伴孤月……
想起上次在那座孤岛上时，自己还有母亲陪着。
可现今，那个“自己”，独自一人在那座孤寂的岛上守了三年。广寒仙子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
同为女子，同为等一个人。
她太懂那种日日翘首的滋味了。
檐下的桂花落了又开，锅里的粥热了又凉，每一阵风吹过，都怕错过他归来的脚步声。
“她定是……很苦。”
她喃喃道，眼底的泪光又涌了上来，这一次不是为自己，是为那个素未谋面的“自己”。
一样的灵魂，一样的牵挂，却要在孤岛上独自熬过三年的等待，还要担着“湮灭”的风险。
她忽然抬眸看向乘风，目光里没了方才的茫然，只剩一片清明。
她伸出玉手，轻轻擦去乘风脸颊的泪痕，指尖带着暖暖的温柔。
“我知道了，你不能留下，明日便走吧，我会去送你。”
她顿了顿，轻轻拂过小宇轩那熟睡的脸颊，“至于家中的一切，我会照顾好。”
话落，她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再抬头时，眼里那晶莹的泪珠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千钧的力，一字一句，都砸落在乘风的心头。
她自是不想乘风离开，但却知道，月光宝盒穿越时空的局限。
虽然现今的她，那宝盒已经遗失。
作为广寒宫的仙子，见惯了星辰流转、时空更迭，比谁都明白“定数”二字有多重。
只是她从未想过，这定数会落在自己身上，落在这人间的烟火里。
她忽然想起乘风今天的异常举动，想起他抱着宇轩时，那副要把孩子嵌进骨血的模样。
原来那不是寻常的牵挂。
那是告别，是他一个人藏了许久的、无声的告别。
烛火映着她的眼，那里蓄满了不舍与深情，像盛着两汪碎月，亮得让人心慌。
乘风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
他把宇轩抱得更紧，下巴抵着孩子的头顶。
“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
广寒仙子含泪笑了笑，忽然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烫得她指尖发麻。
“别说对不起。”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努力稳着，“你能来这一趟，能陪我们这些日子，已经……已经很好了。”
她是仙子，懂得聚散无常。
可当离别真的来临时，她才发现，那些千年的清冷，抵不过这人间短短几年的暖，更抵不过她对乘风那刻骨铭心的爱。
她望着乘风泪流的脸，忽然明白，有些告别，从相遇那天起，就已经写好了。
只是太痛。
痛得她连呼吸都觉得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