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位突然闯入,满脸怒气地“知音”,乘风愣住。
这是啥情况?
孙县令嫁自家义女,一个衙役班头冲进来骂街?
怪事啊!
乘风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班头骂县令,倒是头一次见,莫不是亏欠了饷银?
正纳闷间,孙县令却面带着诧异与惊慌,对郭班头怒斥。
“郭雄,你疯了?竟敢如此对本官说话?”
“疯了?”
郭班头嘶吼着,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孙县令的脸上,“我看是你黑了心肝,竟然要把珠儿嫁给一个乡下的糟老头子。”
乘风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孙县令的声音却如卡住脖子的公鸭。
“反了,反了,郭雄,本官嫁女儿关你屁事,你给我滚出去。”
“不关我事?”
郭班头的脖颈青筋暴起,猛地扯开领口,露出半截红唇咬痕,声音撕裂般响起。
“珠儿早就是我的人了。再过两个月,我们就要私奔江州。你拿义女的幸福当攀附富贵的筹码,也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话音未落,乘风倒抽了一口冷气,手中的黄金“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上。
“你……你说什么?”
孙县令先是一愣,随即暴跳如雷,猛拍身前的桌子。
“郭雄,你……你敢胡说?珠儿知书达理,严守妇道,怎会与你......你……”
“你不相信是吧!”
郭雄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狠狠甩在地上。
“上个月十五夜里,这是她亲手送给我的帕子。”
“还有……”
他突然看向乘风,脸上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珠儿左乳旁的痣是朱砂色,像滴在雪地上的血。”
这句话像记闷雷劈在书房里。
乘风感到脑袋有些发晕,抬手将地上的包裹拾起。
孙县令的脸容死灰,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手指猛地抠进太师椅雕花扶手。
“朱砂痣……朱砂痣……”
他喃喃自语,脑中嗡嗡回荡着这三个字。
那粒缀在莹白肌肤上的小痣,在他心中清晰无比。
没想到,这贱婢竟然与暗中与郭雄处在了一起?
一股被当众剥皮的羞耻感混着滔天的暴怒,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他死死盯着郭班头颈部的红唇齿痕,突然发出神经质般的嘶笑。
“好啊……好一个严守妇道的义女啊。这贱婢,升堂前还在身下夸本官的身体棒……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你……你说什么……”
郭雄的瞳孔瞬间缩成针尖,青筋暴起的脖颈僵在原地,喉间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呜咽。
他踉跄着扶住桌案,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泼洒而出,在宣纸上晕染成狰狞的黑团。
“你……你与她……你……你这个畜生。”
乘风怔住,突然干呕起来,胃在翻滚,太阳穴更是突突直跳。
假的!全是假的!
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将之前所有的认知、惊喜、盘算,统统绞得粉碎。
什么名门闺秀?什么县令恩典?什么天赐良缘?
原来都是披着人皮的勾当!
那个叫珠儿的女子,那个以为能给爹带来体面和安慰的“大家闺秀”,竟是在县令和班头之间打滚的女子。
不,甚至还有更多不知道的污秽藏在里面。
实在找不到什么词来形容此刻的心情,乘风只觉得胃里又是一阵收缩。
孙县令似乎意识到刚才的失言,手指死死捂住了嘴巴,指甲掐进脸颊,在苍老的面容上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痕迹。
此刻的他,活像一只被踩住尾巴的老鼠,狼狈又可怖。
“我、我什么都没说……”
他突然松开手,声音如破锣,颤抖着身子扑向一旁愣住的郭班头。
“你这个愚蠢的狂徒,定是你蛊惑珠儿,本官要将你千刀万剐……”
话音未落,他脚下被打翻的砚台绊了一下,一个趔趄,仆倒在地。
官帽歪斜地挂在脑后,露出几缕灰白的头发。
他趴在那里,像一只跌进油锅的老鼠,毛发尽数炸开。
书房门口,风又吹了进来,吹翻了那块帕子,缓缓飘落在乘风的脚边。
帕角上的红线缠绕着,并蒂莲开得艳烈。
艳得像一团刺目的火。
乘风缓缓低头,看着它,将那股作呕的冲动硬生生压下去。
半晌,他忽地笑了。
笑意很浅,像落在湖水上的月光,一触就碎。
“孙老爷。”
他拾起那块帕子,用指腹抚过针脚,又举到眼前晃了晃。
“你说的‘大家闺秀’……指的是这朵莲?还是左胸上有痣的女子?”
孙县令从地上狼狈地爬起,膝头染着砚墨,袍角皱巴,满脸泥尘。
嘴唇哆嗦着,似想说什么,却卡在喉口,发出一串像是猫叫的干涩音节。
他看着乘风手中那帕子,眼神仿佛要把针脚上的每一根红线咬碎。
原本还指望靠义女珠儿这一手,将那两千两黄金捞到手。
却没想到,那小妮子暗中竟与这郭班头搅和在了一起,将事情搞砸。
怪不得,她整天与我念叨,那药丸虽贵,却可以让我重塑雄风,却原来是嫌弃我老了。
孙县令只觉胸口憋得难受,像块浸水的棺板,越压越沉。
那块帕子在他眼里,比刀子还亮,晃得他眼角一抽一抽,像癫。
“我原想着,事成之后,好好答谢老爷一番,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乘风轻轻一叹,把帕子丢进砚台的墨池,帕角一沉,莲花慢慢没入黑水。
他笑着摇头。
“现在看来,你这个父母官连猪狗都不如。”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书房四壁间反弹回响。
然后,他把金子包裹重新背到肩上,看了看愣在那里的郭班头一眼。
“多谢郭兄提醒,你们之间的狗屁事,我不会掺和,劳烦等我走远些再吵。”
说罢,转身,缓缓向门口走去。
他刚迈步,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人仰马嘶之声。
紧接着,便是周围老百姓的慌乱与惊呼声传来。
“御史中丞大人到!”
乘风刚从后堂进入衙门大厅,便见一队黑衣乌帽、佩短刃的内廷随从,左右列开,昂然踏进厅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