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策了?
刚才的这番真情王炸,没有演好?……砸在了脚背上?
难道是我没有表演天赋?
面对众人地反应,乘风有些意外。
本以为难得的一番真情流露,必会超越之前的鼓声,再次引发周围的群体共情。
只是没想到,表错了情,引来的却是无休止地嘲讽。
抹去眼角剩余的一点湿润,他尴尬地一笑。
“老爷,这冤深似海是夸张了些。不过,小民的童年确实悲惨,还请青天大老爷和各位父老乡亲明鉴。”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人群又是一阵嘘声传来。
“好!好!好!”
听闻乘风的这般言语,孙县令冷笑着连说了几个好字,此刻反而冷静了下来。
他用手指向周围的百姓和衙役。
“各位,你们都听到了,此人敲鼓的目的,是为了童年的遭遇,要向生他养他的老父亲问罪。”
他声音拔高,带着大义凛然之势。
“此等行径,悖逆人伦,罔顾孝道,是无君无父之刁民。本官刚才要杖责与他,哪里有错?”
话音落下,议论声再起。
“对啊!怎么能告自己的亲爹?”
“再不对也是爹啊!”
“县太爷说得对!该打!”
嘘声变为鄙夷。
一时之间,人群里“打!打!打!”的声音,此起彼伏。
见大部分百姓都倒向自己这边,孙县令这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刚才的衙役班头,将声音提高。
“郭班头,你听到没?还愣在那里干啥,赶快给我行刑。”
那声音带着威严与报复性的快意。
里面的每一个字,都要把郭班头钉在“愚蠢”的耻辱柱上。
刚才,他为乘风求情,几乎是在挑战这位县太爷的权威。
现在,是他反击的时候,就是要用刑杖,把权威重新楔进所有人的心里。
郭班头低着头,满脸涨红,为刚才的冲动之举感到后悔。
现今正恨不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听闻呼唤,他一个激灵,像被鞭子抽了一下。
他抬头,眼神慌乱地扫过全场。
刚才还和他一起听“血海深冤”的衙役同僚,眼神里也多是尴尬与复杂。
一种“看你怎么办吧”的看戏神情。
避无可避!
“是大人!”
他走了出来,一股被愚弄的怒火在心头升起,看向乘风的眼神里带着一股凶狠。
“且慢!”
画风转变的有点快,倒是没有想到。
对走过来的这位“知音”摆摆手,乘风摸了摸嘴角,看向孙县令。
“老爷,小民的话还未说完,你就要行刑,怕是不妥。”
“有何不妥?”
孙县令怒声,“不管你有何种理由,告自己的老父亲就是忤逆之罪。打你三十大板是轻的,本官在维护纲常。”
他的话音刚落,乘风却摇了摇头。
“老爷,小民刚才之言,只是被各位乡亲父老的热爱所感动,一时情难自禁,与大家倾诉了一下之前的往事,并未说要控告自己的老父亲。”
“你……你说啥?”
孙县令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发晕,“你到县衙击登闻鼓,弄出这般泼天声势,只是来此与本官闲……唠……嗑?”
刹那间,群体再次僵住,郭班头彻底石化,全场只剩下一种认知被彻底颠覆后的空白。
敲登闻鼓唠嗑? 这比告老爹更离谱,更匪夷所思,更……无法无天。
这简直是对王法、对官威、对所有人智商的终极摩擦。
“不是。”
那声音落下,像拂落一粒灰尘。
轻,却足以搅动沉潭——堂上死寂被悄然划破,如早春冰面上忽然劈出一道裂纹。
乘风笑了。
笑意很淡,从嘴角溢出,不带凉薄,也无挑衅,只是眉目微扬。
“小民敲鼓,不是要状告老爹。”
他说得极缓,声音并不高,却像水磨石,一点点渗进耳骨。
“是有一件……天大的事,要与老爷商量。”
那“商量”两字落下时,仿佛堂柱间的灰尘都一震。
孙县令的脑筋彻底不够用了,目光在他身上凝着,一时没反应过来。
“商……量……”
他喃喃重复,好似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眉头一抽一跳,嘴角跟着乱颤,像被扯开的蜡。
“你……你敲登闻鼓,要与本官商量些什么?”
乘风向前两步,目光坦诚。
“小民击鼓,是想请老爷做主,为我老爹宋良,于这掖邑城中觅得一门美好姻缘。”
声音清晰平稳,如同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小民的要求倒也不高,只要是善良、漂亮,体贴、尚未出阁,待字家中的大家闺秀即可……”
话音落下,公堂无声,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彻底的死寂。
没有喧哗,没有哄笑,没有愤怒。
是纯粹的、彻底的、窒息般的茫然与无措。
所有人的目光,从县令到班头,从衙役到百姓,都如同被冻住一般,死死钉在那个要求不高之人的身上。
登闻鼓敲的震天响,惊动全城,掰开童年伤口……竟是为了这个?
为老爹……求娶美好姻缘?
善良?漂亮?大家闺秀?
还要求“不高”?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石板,不可置信这词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时间仿若过去了好久。
“哐啷——”
不知是谁手中的铜锣掉在地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动,将石化了众人给惊醒。
先是一两声窃笑,旋即席卷成一大片哄笑。
像油锅倒进了水,炸得四面八方都是火星。
“我的老天爷!我耳朵没坏吧?”
“求亲?敲登闻鼓求亲?”
“对,还是给他那个烂酒鬼老爹求娶大家闺秀,哈哈哈哈!”
“疯了!这绝对是疯了!”
“县太爷,别审了,先给他找个大夫看看脑子吧!”
哄笑声、嘲讽声、议论声如同汹涌的潮水,要将整个公堂淹没。
孙县令站在堂上,眼白翻起了一大截,脸颊抽搐,似有根血管在太阳穴鼓动。
“噗——咳、咳咳!”
他猛咳,袖中揪出一方帕子,抖手捂住嘴角。
抖得像风中孤叶。
他抬起一根指头,朝着堂下发颤。
“你……你……你——”
三个字,说到一半便像被拽断了舌头。
喉头只剩一股倒抽冷气的怪响。
像老屋漏风,像破箱吱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