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知礼瞧着王嬷嬷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已有所猜测,眼眸微暗,沉声道:
“嬷嬷,那些马车是不是……大哥派人弄走的?”
老夫人闻言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王嬷嬷,却见对方缓缓点头。
这下,老夫人顿时咬牙切齿地骂道:
“好啊,我还当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抢靖远侯府的东西。没想到又是这个孽障干的‘好事’!
果然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逆子是铁了心要气死我才甘心啊!”
王嬷嬷赶忙飞速打量周围,见没多少人留意这处角落,不由暗自松了口气,小声说道:
“夫人,这些话若是让外人听了去,怕是有损侯府的名声。”
“或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咱们要不先回府,找侯爷当面问清楚?”
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劝。
她本就对长子近来的所作所为积怨已久,如今再遭此刺激,当下脱口而出道:
“他堂堂一个侯爷,都有脸做出盗窃亲娘财物的下作勾当,本夫人凭什么替他遮掩?这个逆子,早知道他如此不孝,当初就不该……”
“就不该什么?不该将他生下来,还是……不该让他活着回来?”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老夫人身后冷冷响起,瞬间把老夫人吓了一跳。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来人身着一袭藏青色锦袍,腰间铜扣玉带压着沉光,墨发以乌木簪整齐束起,眼眸深邃如寒潭,步履间,周身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冽气息。
老夫人看到长子突然出现在面前,原本还怒不可遏的神色一顿,竟莫名心虚起来。
她下意识看了眼站在自己身侧的次子,慌忙将人往身后藏。
绍知礼见母亲这般惧怕对方,眼神愈发阴郁,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心头恨意如潮水般翻涌。
但他一对上来人的目光,却又狼狈地低头躲闪,一时间脸色越发扭曲狰狞。
而此时的老夫人也顾不得许多,看着朝自己缓缓走来的长子,色厉内荏地喝道:
“绍临深!你个逆子,我就说你怎的这般好心,劝我们来寺里上香,原来是打上了我那点家当的主意。
说!你把那些马车都弄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捐了,不然娘以为您怎么能提前出来?”绍临深闻言,反倒朝众人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奇怪神色。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何时说过要捐东西,这又和我出来有什么……”
老夫人越听越糊涂,下意识地反驳。
可她话刚说到一半,脸色瞬间大变,也顾不得崴到的脚,猛地扑到绍临深跟前,揪住对方的衣襟,慌张地质问道:
“你把东西都捐到哪儿去了?你个混账东西,是不是又背着我做了什么?你说啊!”
“娘,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绍临深一把扯开对方的手,朝身后跟着的一众护卫挥了挥手,当下便将老夫人等人团团围住。
他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领,在老夫人惊怒交加的目光下,不紧不慢道:
“您和父亲被圣上降旨闭门思过一年,如今能外出,自然是因为您‘表率’将嫁妆捐给青州灾民。
皇后娘娘感念您的善举,这才向圣上求的情免了对您的禁令,否则我怎敢违逆圣意放您出门?”
绍临深说到这儿,还故作奇怪地看着老夫人,继续道:
“我还以为娘是认同此事的,要不然您怎么一大早就收罗了三辆马车的财物出门?
哦对了,儿子见您这般心系苍生,做儿子的自然不能拖您后腿,因此今早便把府中一应资产尽数捐给朝廷了。”
“你说什么?都……都捐了?”
老夫人双目圆睁,再也无法维持镇定的神色,状若疯癫地朝绍临深扑去:
“绍临深!你是不是疯了?你把银子都捐出去,侯府以后还怎么维系下去?你这个败家子,谁准许你这么做的!”
“我是靖远侯,府里那些东西都是我打拼来的,想捐就捐,为何要旁人过问?”
绍临深毫不在意地转了转玉扳指,随即,又似想起什么一般,继续刺激对方道:
“哦,对了!鉴于咱们府上银钱吃紧,那些多余的丫鬟婆子,只能打发出府了。
不过您放心,儿子身为靖远侯,每月的俸禄还是足够养活您和爹的。”
绍临深话音刚落,那些护卫便如狼似虎地将一众仆妇抓住,并在老夫人的嘶吼声中,将她们强行押走。
……
眼见王嬷嬷等人被强行拖拽着,老夫人登时心急如焚,全然不顾崴伤的脚踝,奋力扑到王嬷嬷等人身前,声嘶力竭地嘶吼道:
“你们敢!”
“今日谁要是想把她们带走,有本事就先从我这把老骨头身上踏过去!”
这声嘶吼之大,险些破音,不仅吸引了附近准备上山拜佛之人的目光,连不少街边的贩夫走卒都齐刷刷地朝他们看来。
老夫人喉间一阵剧烈咳嗽,意识到自己这般失态的场景被众人看在眼里,脸色瞬间青白交替。
此刻,她也顾不上与那逆子理论,喘了口气,怒目圆睁地瞪着对方,匆匆说道:
“寿安堂里的下人向来由我亲自照料,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地充好人。
你若真心想让我多活几年,就不该阻拦你弟弟回侯府。”
说罢,老夫人这会儿哪还有心思派人去找孙子,生怕那逆子趁自己不注意,把自己的心腹都给卖了,那她可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当下,老夫人伸手拉住次子,急忙往自己来时乘坐的那辆马车奔去。
王嬷嬷等人被主子护在身后,此刻仍心有余悸。
她们瞧见侯爷只是领着一众随从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心里稍松了口气,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直到前头的马车实在坐不下这么多丫鬟婆子,她们被赶车的车夫赶到大小姐的车厢时,才猛地想起大小姐一行人还在寺里尚未归来。
眼看着车轮缓缓滚动,车内一名小丫鬟忐忑不安地开口道:
“嬷嬷,我们要不要告诉……”
“嘘!”
王嬷嬷赶忙捂住对方的嘴,眼神凌厉地盯着她,压低声音警告道:
“不想被卖出去,就把嘴给我管严实了,记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话音刚落,一侧的帷帘被风轻轻吹起,映入眼帘的却是前面的马车朝着与她们背道而驰的一幕。
这下,王嬷嬷刚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慌忙拉开帘子,钻出车厢,却惊愕地发现身下的马车正朝着背离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王嬷嬷怒视着正在驾车的车夫,质问道:
“你这是在干什么?没听到老夫人要我们回侯府吗?你竟敢擅自做主把我们带走,就不怕老夫人知道后,治你们的罪吗?”
“你这杀才,还不快停下!!!”王嬷嬷气得恨不能一把夺过缰绳。
可她看着马车越跑越快,两侧的风景如飞逝的流水般迅速划过,王嬷嬷等人顿时心惊肉跳,再不敢贸然去抢夺车夫手中的缰绳。
眼见这些人都安分下来,那车夫这才冷冷地说道:
“侯爷有令,念在你们伺候老夫人多年,特恩准你们脱去奴籍,前往青州安享晚年。”
王嬷嬷一听,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说道:
“你说什么?侯爷要我们脱去奴籍,去青州?这,这怎么可能?老夫人根本不知情,你这是假传命令!”
车夫冷哼一声,并不理会王嬷嬷的质问,只是专注地赶着马车。
王嬷嬷心急如焚,她深知老夫人身边不能没有她们这些得力的下人,而且她们在侯府多年,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怎么能突然被送去青州呢?
“停车,快停车!我们不去青州,老夫人还等着我们回去伺候呢,若是她怪罪下来,你就不怕自己小命不保吗?”
王嬷嬷声嘶力竭地喊道,车厢里的其他丫鬟婆子也吓得脸色苍白,纷纷跟着哀求车夫停下马车。
然而,车夫充耳不闻,马车依旧朝着青州的方向狂奔。
王嬷嬷心中暗暗叫苦,她想着老夫人若是知道她们被强行带走,不知会有多着急。
而且,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阴谋,侯爷为何要瞒着老夫人做出这样的决定?
就在王嬷嬷等人焦急万分的时候,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一个小丫鬟没坐稳,差点摔倒。众人更是惊恐不已,哭声和喊声响成一片。
……
“你说什么!你个逆子,竟越过我将王嬷嬷她们赶去了青州?你,你这是成心想要她们的命啊!”
老夫人刚回到侯府门口,赫然发现原本跟在后面的那辆马车不知何时竟消失不见了。
一番打听后,才知晓王嬷嬷等人竟然被送去了青州。
接连遭受身心重创,老夫人再也无法克制,一口老血猛地喷出,整个人瞬间昏厥在地。
“娘!”
绍知礼大惊失色,自己还没安稳地踏进侯府,母亲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晕过去。
绍知礼踉跄着扑到老夫人跟前,正准备将她唤醒,手还未碰到对方,就被人一鞭子狠狠抽在手背上。
“啪——”
“啊!”
绍知礼吃痛地收回手,抬眼望去,却见他那“好大哥”不知何时已骑马来到跟前。
此刻,绍临深见他望过来,捏着马鞭的手向后一挥,立刻就有护卫上前将绍知礼捆住手脚,嘴里塞上帕子,扛到了肩上。
“唔唔——”
绍知礼拼命挣扎,怒目圆睁地瞪着对方,却只换来绍临深用马鞭在他脸上左右拍打了几下,冷笑道:
“我说老二啊,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我都已经放过你一马了,你还一门心思往侯府里钻?
怎么,这辈子你除了依靠父母、依靠女人,就没别的本事活下去了?
难不成你当初考取的功名全是靠舞弊得来的?不然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啊?!!”
绍临深说得痛心疾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抬手又是一巴掌甩在绍知礼脸上,叹息道:
“也罢,既然你如此不成器,我这个做兄长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继续荒唐下去。
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要去七公主府上,给瑞和殿下赔罪吗?为兄这儿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时常陪在殿下身边。
你可要记好了,到了公主府上,往后就好生伺候殿下,别再三心二意,总惦记着别人的妻子。”
说罢,绍临深便示意护卫将人带走。
临别之际,绍知礼神色满是狐疑,他们之间可是有着夺妻之恨,以对方对自己的厌恶,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可看着马车行进的方向又不像是假的……
此时,侯府正厅内。
绍临深瞬间收起方才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转而对着已经等候在此的一名内监恭敬拱手道:
“让公公久等了,还请公公回禀陛下,让陛下放心,不出三月,瑞和公主的‘病情’定会无药自愈,且公主还会心甘情愿重新挑选驸马。”
那内监听闻此言,自然是大喜过望。
实在是近来陛下和皇后娘娘都被这位瑞和公主折腾得头疼不已。
虽说这位殿下之前死了一任驸马,但以她受宠的程度,何愁找不到好男儿。
却不知这位七殿下为何就鬼迷心窍,非绍知礼不可,哪怕皇后娘娘派了两名宫中嬷嬷在公主府看着,也阻拦不了这位殿下想要寻人。
而七殿下越是如此,陛下和皇后娘娘对那位曾经的“探花郎”就越发厌恶。
若不是看在新任靖远侯的面子上,恐怕那绍知礼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
如今,既然靖远侯亲自承诺,这内监也不愿深究其中缘由,只收下对方递来的荷包,便起身回宫复命。
绍临深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原本脸上挂着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他侧头吩咐旁边的随从,说道:
“让刀儿匠下手干净利落些,好歹兄弟一场,别让我那傻弟弟还没进公主府,就因为伤口痈肿丢了性命。”
毕竟那两人前世好歹做了一场夫妻,怎么着都得让他们再试着相处相处,说不定还能擦出火花呢?
不是有句话说,爱情是不分年龄和性别的么。
有时候,一些外在的东西也并非那么重要,反正上辈子那位殿下不也是无儿无女过了一辈子么,也没太大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