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赵瑾睿已搀起了萧文景，他整个人都处于恍惚和抖动中...他的双眸早已红成了兔子，他甚至都不敢搂得太紧，生怕萧文景碎了...——这，真是他的二哥吗？这，真是大襄的皇帝陛下吗？一种由外至内的破碎感正席卷着赵瑾睿的每根神经，他一边感触着萧文景的伤痛，一边接受着事实。可，无论是外在的接触，还是内心的嘶吼都使得他断难接受这就是事实。——他又如何能接受得了这种事实？！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今日，大襄皇帝之辱，已然是整个大襄的耻辱！他慌不择路地低吟着，“太医...太医何在...”似乎太医也成了拯救他心灵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突然，他的声喉一刻放大，并吼出了极其撕裂的呐喊声，“太医何在？！你们还愣着作甚！？快宣太医！”他的脑袋不由自主地左右晃动着，就仿佛抽筋般不断探寻着太医的身影。然而，待七八名太医挎着药箱赶到，却各个立身叹息，摇头连连。赵瑾睿缓缓放下萧文景，赫然抬眸怒视着那些太医，咬牙切齿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快为陛下诊治呀！”他忽又抓住一名太医的衣领，脸部几乎扭曲地喝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若不是觉得我赵瑾睿好说话，你又怎敢如此敷衍？！就连看下陛下的伤势都不肯吗？！”他双臂一瞬前顶，被他揪住衣领的太医骤然仰身摔在地上；他这时也将眸光移向了齐麟，“大哥...大哥！杀掉他们！杀掉这些无用的庸医！”他怔怔地朝齐麟走了两步，浑身一颤，随即失态地爆哭了起来。——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他真的已毫无力气，更毫无了希望...人生在世，最怕瞧不见希望；人生在世，又最怕能看得到希望。不见希望者，注定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得见希望者，也注定会生出痴念，执迷不悟。这世间万物，想必也没什么绝对的好坏，凡过度追求极致者必留其患，所以，平衡也就成了最远古的学问。齐麟抱住了他，紧紧地抱住了他，“阿睿...你已经尽力了...”“不！”赵瑾睿猛地挣脱掉齐麟，“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但凡我能再强一些，但凡我平日能多用功努力些...我也不至于连二哥都救不了...”“大哥...你是能救二哥的，对吗？大哥你是这世上无所不能的神佛，你一定可以救下二哥的，对吗？！”齐麟侧脸沉默，避开了赵瑾睿那满是渴望和哀求的目光...没曾想，他下意识做出的举动，竟使得赵瑾睿再次冲动了起来。只见，赵瑾睿劈手抓住齐麟的臂膀，目光凌厉满是质疑，脖颈僵直并一点点地歪斜着，“大哥...你这是在怨二哥杀了齐伯父吗？二哥他的确该死，的确做了猪狗不如的事，但大哥...正因二哥杀了齐伯父，我们才不可再重蹈覆辙呀！”“二哥他毕竟...毕竟是大襄皇帝...难道，你要任凭我们的皇帝陛下就这样一点点地死去吗？！大哥，国威何在？！国威何在呀？！”“阿睿...”就在这时，萧文景猝然开口，并伸出手臂想要制止赵瑾睿的过激行为；赵瑾睿当即滑跪身子，颤颤巍巍地扶起了萧文景的上身。他没有说话，眸中只剩下了前所未有的稀碎感，梨花带雨的稀碎感。但，萧文景却还未将话说完，“阿睿...朕已然药石无医...你不要责怪大哥，这也与大哥无关，全怪朕错信了素棠...”“阿睿...你听话...你帮朕将大哥唤来，朕已撑不了太久了...朕想和大哥说说话...”萧文景说完此话，齐麟已主动凑上，他从赵瑾睿手中接过萧文景，神情却异常平淡。——该如何去形容这种平淡...——就好似齐麟真就拥有了神佛视角，可以亲眼目睹着众人受尽苦难，也可以对人间疾苦做到视而不见。这并非是无情，恰是过于有情。就因看尽人间沧桑，看透人世情感，他才能做到不反抗、任归去。——任归去，如蒲公英一瞬炸开，飘满天际；蒲公英就此灰暗，种子却得以新生。——至于，种子都落于何处，是否能茁壮成长，全凭天意。“大哥...朕错了...朕终是有负于大哥...朕为得帝位，多违天道，罪孽深重，自当永坠地狱...”萧文景用尽力气，只为向齐麟认错。齐麟却一脸风轻云淡，甚至还扬起了一抹微笑，“二弟...本王好怀念我们儿时的日子...那段日子很长，却又过得很快，足以值得一生铭记，也足以令本王宽恕一切...若能回到过去，本王一定会用心教导于你，你有今日之果，其因有一半在于本王...”“本王未能料到二弟你能继承大统，当时本王只想着如何护好你，任凭你依照喜爱行事，只求你能逍遥畅意。那时，本王甚至觉得你能如此过一生，便就是极好的，总好过与文轩生死相搏，去争那唯一的龙椅...”“但，本王却错了...错在你明明有继承帝位的条件，却妄想使你逃离皇权争斗。凡事，久积必成涌，心涌泛滥必成洪——这道理，本王早该明白...你做下那般恶事，自也有迹可循...”“若，当初本王能让你与文轩来一场公平竞争，本王觉得就算是输，你应也不会再有幽怨...”萧文景泪落而啼，于泪水中缓缓地释出一丝笑意。他望着齐麟，仿佛终于卸下了身上的万般罪恶；在这生命最后的时刻，他能得到齐麟的宽恕，便就够了。一代帝王，大襄的二世皇帝就此陨落。虽年短，也无功绩歌颂，却也为大襄迎来了几年安稳与繁盛。然，齐麟终是心中有情，断不是那冷酷无情的神佛，他侧扬脸颊间缓叹已出，“但愿父王能原谅你，唯有如此你的灵魂才能真正获得自由...除了本王的父王外，对二弟你最失望的应该也是先帝了吧，二弟你却忽略了...”良久后，他才站起身子。在站起身子前，他曾多次凝注着地上的血迹，这似乎也诠释出了何为因果循环——当年，老镇北王齐烈的死，恰对应着今日萧文景的陨落。“赵瑾睿听命！厚葬陛下！”齐麟站起身子后，又恢复成了他该有的模样，就仿佛镇北王齐麟从未离开过，一直都在守护着大襄的一切。他缓步来到紫宸殿前，接着下达了第二道令旨，“大襄皇帝龙驭上宾，遗命先帝三子萧文逸嗣承大统。新帝登基在即，特颁敕令：革除左右相职，擢柳霖霖为平章军国重事，总领朝政。授赵瑾睿为御史中丞，权知殿前司公事、兼领景都巡检，统摄京畿军务。此乃国丧非常之时，凡有异议、违令不遵者，即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此令一下，众人皆拜，就连当下朝臣之首左相方乘贵和太尉方万霆也无不信服。可很快齐麟也发现了疏漏，又柔声补充道：“方丞相，你若有心为新朝出力，可领枢密、三司正使一职；若感有心无力，本王可赐你黄金布帛，荣耀还乡。”方乘贵抬身拱手，刚要说话，却又被齐麟抬臂阻拦道：“不忙回复，你可将决定呈交新帝。”方乘贵只得再次拜道：“谨遵王令。”齐麟没打算多做停留，他大步走下石阶，欲就此离去。——他心忧北疆，更担心自己的妻子沈安若。只是，在与柳霖霖擦肩而过时，柳霖霖却猛然一震，似乎赫然觉醒到了什么。事实上，柳霖霖在听到齐麟宣布令旨时，就已完全傻掉了。她很清楚，平章军国重事相当于宰相，而齐麟革除左右相职，不也正是要让她成为大襄唯一的宰相吗？可她毕竟只是一位女子，恐怕也是千百年来少有的女相，如此重任，她又如何能承受？但，齐麟却没有为她刻意停留，很自然地走了过去，就好似她柳霖霖荣登相位本就理所应当一般。直到妖?也从她身边走过后，她才豁然开朗，瞬间明白了齐麟的所有用意。——这用意，要从齐麟现身之刻说起，齐麟之所以未曾理会素棠，还任凭众人为他先后挡下素棠的剑气，并非齐麟所愿，反倒是不得不为之。——他只能通过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来证明自己的权威和地位，镇北军为他挡下剑气而亡，说明镇北军绝对忠诚于他；京畿驻军为他挡下剑气而亡，说明景都之内他已拥有巅峰权力；武林侠士为他而死，说明大襄武林更会用性命去护他的安危。——如此一来，谁又敢不以他为尊？谁又敢质疑他所下达的令旨？换句话说，没有什么是比大襄朝局稳定还要重要的了，他自打现身的那一刻所要做的也是尽可能地稳定大襄朝局，不至于大襄人心惶惶，动乱不安。柳霖霖已不得不佩服齐麟，他不用拔出腰间的“蛇吻太常”，更不用苦口婆心地劝说，甚至根本不用他动一下手，单用沉默便震慑住了所有人。——单是这份魄力，想必世间再难找出第二人。他竟能如此笃定，众人必会护他无忧；他竟能如此自信，众人宁愿丢掉性命也会护他无恙！——他齐麟根本就不是人！而是精于计算，且能将每个细节都计算无误的狂人！柳霖霖怕是这辈子都难以超越齐麟了...只因，齐麟赌得并非只有众人的拥护之心，还赌得是世人的良知与忠义。——在当今圣上濒死关头，在素棠不停叫嚣、得意忘形之刻，世人只要不傻便皆能明白齐麟才是拯救大襄的唯一希望，这便也是齐麟取得全胜的关键。柳霖霖没有勇气唤下齐麟，但赵瑾睿却想与自己的大哥道别。他追上齐麟，大声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前往北疆去救大嫂吗？可否带上臣弟？”齐麟回眸，淡淡一笑，“不必，阿睿护好景都皇城便是。”赵瑾睿再次追问道：“那大哥...你还会回来吗？”齐麟没有直接回答，则是替赵瑾睿整理了一番衣容，“其实，你二哥是有机会提前预料到素棠的狼子野心的。当日，我带领几位女将夜探昌平宫，之所以没有发现父王后腰上的伤口，全因金箔融在了伤口之上，而棺内却无任何多余金箔的痕迹。”“你二哥不知素棠已暗自对我父王的尸身动了手脚，以至于你二哥还以为金箔尚在，并将金箔包裹我父王的事实告知了我。我当时就有所怀疑，你二哥既提到了金箔，应确有其事，否则，只有铠甲裹身，我父王的尸身应也无法保存三年...唯用金箔包裹得密不透风才可...”“后来，我思来想去便就隐隐觉得有人想借此事挑起我与你二哥之间的斗争，而那时我初回景都，以往根基全无，也正是除掉我的最佳时机。想必，暗中做手脚的也应是素棠...但，我却忍住了心底的冲动，并没有道破此事。”“阿睿，大哥告诉你这些也是想让你明白，凡事该忍则忍，该细腻之时必要行细腻之事。但凡，那时你二哥看一眼我父王的尸身，也能察觉到身边有人要对他不利；但凡，我不管不顾、多冲动一分，也早就在那时与你二哥决裂了关系，随之而来的也是北疆与景都皇城的一场战争...”“你二哥没做到的，我希望阿睿你能做到；你二哥所忽略的，我亦希望你能重视起来。记住，凡事谨慎多思，无坏处。”齐麟连番言语后，便转回了身体，欲和妖?继续朝宫门走去。赵瑾睿反倒不依不饶，又一次从后方拽住了齐麟的袖摆，“大哥，你还没回答我...你还会回来吗？”这一次，齐麟没再对赵瑾睿温言劝慰，而是，沉声道：“赵瑾睿，你现下要做的是将此次牺牲的众将士和众武林侠士的名字全都记录下来；待陛下下葬皇陵后，你要为这些将士和武林侠士竖立英雄碑，并广发告示让大襄所有子民皆能铭记他们的名字！”“你有你要做的事，本王也有本王要做的事，休要再婆婆妈妈，让人耻笑！”他突得震袖，震得赵瑾睿连连失色，不禁后退。他没再回头，又向前走了两步后，才背朝众人振臂高呼，“镇北军将士听令，随本王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