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允只觉得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猛地转身,扑到龙椅前,对着御座上那个面带惶恐的少年天子,声泪俱下。
“陛下!您看见了!那顾衍陈兵十里,名为恭迎,实为逼宫!”
“他就是想效仿董卓,行废立之事啊!”
“马日磾那些人,软弱无能,已被他吓破了胆!”
“陛下,您千万不能出宫,一旦落入他手,则国将不国,我大汉四百年江山,危矣!”
他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声音悲怆至极。
御座上的小皇帝刘协,身体微微颤抖。
他看着下方涕泪横流的王允,又看了一眼殿外那压抑的天空,一时间不知所措。
就在此时,一名一直侍立在旁,先前曾替顾衍传话的小黄门,悄无声息地上前一步,在皇帝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
“陛下。”
刘协的目光转了过来。
那小黄门垂着头,声音压得极低:“司徒大人忠心可嘉,但......奴婢窃以为,事情或许并非如此。”
“哦?”刘协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陛下您想,若顾将军真要谋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手握雄兵,大可以直接攻打皇城,谁能抵挡?”
“董贼尚在之时,是顾将军将其诛杀,城内的西凉军,也是顾将军将其击破。”
“他若真是董卓那样的国贼,又何必开仓放粮,安抚百姓?”
这几句话像清泉一样,让刘协混乱的思绪清晰了几分。
小黄门继续道:“顾将军说有奸臣矫诏,他不敢奉令,只求能面见陛下一面,以证忠心。”
“他这是把自己的性命和名声,都交由陛下来裁断啊。”
“陛下若是不见,岂非坐实了他抗旨不遵的罪名?”
“那天下忠勇之士,又会作何感想?”
“他们会不会觉得,为陛下尽忠,却落得如此下场,从而心寒?”
刘协的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他抬眼,再次看向殿外。
一边是哭嚎着“国将不国”的老臣。
一边是那个素未谋面,却已经用雷霆手段掌控了整座长安城的将军。
一个要他躲起来,一个要他走出去。
沉默了许久,久到王允都以为自己说动了皇帝时,刘协开口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却异常清晰。
“朕,愿去一观。”
王允猛地抬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陛下!不可啊!”
“王司徒。”刘协打断了他:“朕是天子。朕的将军在城外,朕的子民在城中,朕为何不能去看一看?”
他站起身,小小的身躯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单薄,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备驾,出宫!”
王允张着嘴,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
皇帝的龙辇,在数百羽林卫的护卫下,缓缓驶出了承明门。
当王允、马日磾等一众被迫随驾的文武百官,看清宫外的景象时,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从宫门到视线的尽头,整条朱雀大街,被一片钢铁的洪流彻底淹没。
数万名精锐士卒,静立如林。
他们身着的甲胄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手中的长戈与马槊直指天空,汇成一片冰冷的森林。
旌旗蔽日,“顾”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这不是混乱的叛军,更不是董卓麾下那群骄横的匪寇。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气势如虹的百战之师。
每一个士兵都像一尊雕塑,那股无声的军威,比任何呐喊和咆哮都更具冲击力,压得所有随行官员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龙撵缓缓前行,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声音,是这片钢铁世界里唯一的声响。
两侧坊间的门窗后面,无数双眼睛在窥探。
起初是畏惧,但当他们看清那支军队秋毫无犯,威武雄壮,再联想到城中张贴的安民告示,人群中开始响起窃窃私语。
“是顾君侯的兵马!”
“就是那个杀了李傕,给我们开仓放粮的顾君侯!”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来。
“顾君侯威武!”
这一声仿佛点燃了引线,压抑许久的欢呼声,从街道两旁轰然爆发。
“求君侯为我们做主啊!”
“顾将军神威!长安有救了!”
欢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这些声音清晰地传入龙撵和百官的耳中,与百官车驾中的死寂,形成了最尖锐的对比。
马日磾、赵岐等人脸色惨白,他们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拥戴,心里比看到那十里军阵还要冰冷。
兵权在手,民心所向。
这还怎么斗?
王允,你到底惹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龙辇终于行至北军大营前。
那钢铁洪流如摩西分海般,向两侧让开一条通路。
大营门口,顾衍一身戎装,并未骑马。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大步上前,在距离龙撵十步之遥处,对着龙撵的方向,轰然单膝跪地。
他双手高高举起那卷被他踏在脚下的明黄色诏书。
他的声音,借助内力,传遍了整个广场,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压下了所有的欢呼与嘈杂。
“臣,冠军侯顾衍,恭迎圣驾!”
“臣日前接此诏书,然窃以为有奸臣在侧,矫诏乱国,欲夺三军将士用性命换来的兵权,行不轨之事,故不敢奉令!”
“今日恭请陛下亲临,一为证臣耿耿忠心,可昭日月!”
“二为请陛下于万军之前,亲辨此诏真伪,以定国贼,以安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