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镞惊魂
“所有货物?人也被扣了?”丁君澜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保持着令人心折的冷静,目光锐利地盯住报信的汉子。
“是……是的,货物全没了,人……人也被他们捆了。”那汉子声音发颤,从店小二身后挪出半步。
这时丁君澜才看清,他浑身沾满尘土,右脸颊高高肿起,一道清晰的巴掌印烙在上面,显然是遭了粗暴对待。
“那伙强人放我回来传话……要……要十万两现银赎人赎货!三天之内不送到黑松林北边的破庙……就……就把人头挂上树头上。”
“好大的狗胆!”一声怒喝如炸雷般响起!卫霆龙行虎步踏入后堂,周身煞气凛然,“京畿道上那些收过路钱’的山猫野兽,哪个没吃过我卫某人的酒肉?谁敢动太福祥的货?说,当时情形如何?对方多少人,什么装束,使什么兵器?”
卫霆的威势让那汉子一哆嗦,结结巴巴道:“人……人很多,黑压压一片,少说百来个!都蒙着脸,但……但动作整齐,下手狠辣,不……不像寻常土匪……他们用的刀……又长又亮,像是……像是官军的制式腰刀。”
“来人!”丁君澜不再犹豫,扬声唤道,“速请丁账房来!”
“君澜妹子,你这是?”卫霆不解。
此时的丁君澜一反常态,有点惊慌的说道:“卫将军,东家教我们做生意,第一条便是人命大过天!货物损失尚可弥补,十数条人命却耽搁不起。先筹银子,把人平安赎回来是当务之急。烦请卫将军即刻带人,循迹追查,务必弄清对方根脚。双管齐下,方为上策。”
她的决断清晰果断,深得秦文”利益权衡、先保根本”的商人精髓。卫霆眼中闪过一丝钦佩,重重点头:“好,我亲自去探。定揪出这帮杂碎!”说罢,一把拎起那报信汉子,“带路!详细说。”两人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丁君澜转向刚被请来的账房老者丁堰——她的远房族叔,亦是商号倚重的智囊。丁堰须发皆白,面容慈和,唯有一双眼睛精光内敛,透着世事洞明的智慧。
“堰叔,柜上能动用的现银,还有多少?”丁君澜开门见山。
丁堰略一默算,报出精确数字:“回掌柜,库房现存纹银四万五千三百两整。前日刚付了城西地皮的尾款……”他敏锐地察觉到丁君澜眉宇间的焦灼,“掌柜突然问起大额现银,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我们的货队在黑松林被劫了。”丁君澜咬牙切齿,“人货全失,对方开口要十万两赎金。”
“十万两?”饶是丁堰见惯风浪,也倒吸一口凉气。他捋着胡须,沉吟片刻,眼中精光闪烁:“掌柜的,此事蹊跷,京畿重地,二十万大军环伺,哪来成建制的悍匪?即便有那占山收钱的,也不过是某些贵人门下的‘白手套’,求财而已,断不敢如此狮子大开口,更不敢真动大商队的根本。依老朽看……”
他声音压低,带着洞悉世情的寒意:“这绝非寻常劫掠,乃是冲着我太福祥来的,是仇家设的局,敢在京郊调动百人,用制式军械,事后还敢明目张胆勒索巨款……能有此能量和胆量的……”
丁堰没有明说,目光却意味深长地扫过周围侍立的仆役。
丁君澜心领神会,立刻挥手:“都退下,门外守着,未经传唤不得入内。”
待闲杂人等都退了出去,丁堰才用几乎耳语的声音道:“……非那位与我们结下梁子的兵部的莫属,唯有他,手握兵权,能调动亲信人马乔装行事;也唯有他,恨我太福祥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丁君澜的心沉入谷底。丁堰的分析,丝丝入扣,直指核心,郑侍郎这条毒蛇,果然亮出了最毒的獠牙!
“堰叔,眼下最急的是太后寿诞,顺天楼的命脉香料全在那批货里。即便我们肯出这十万两,也未必真会归还香料。他意在毁我根基。”丁君澜秀眉紧蹙,道出最致命的担忧。
“掌柜所虑极是,“丁堰颔首,“他们志不在钱,而在毁人。赎金或可筹措,但香料……恐已凶多吉少。当务之急,是双线并进:其一,老朽立刻去清点、筹措银两,做最坏打算;其二,必须另寻他法,确保寿宴香料无虞。否则……”后面的话,不言自明——欺君之罪,足以碾碎整个京都太福祥。
“有劳堰叔!银钱之事,拜托了。”丁君澜郑重道。丁堰领命,匆匆而去。
丁君澜独自伫立窗前,望着楼下依旧喧嚣的街市,心中却如坠冰窟。京都的繁华仿佛与她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太福祥这艘船,正驶向惊涛骇浪的核心,她必须稳住舵。
急促的脚步声再次打破寂静,卫霆去而复返,脸色铁青,手中紧紧攥着一物。
“君澜妹子!查清楚了!”卫霆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将手中之物重重拍在桌上。
那是一枚染着暗褐色血迹的三棱箭镞!箭头寒光闪闪,锻造精良,绝非民间之物。更触目惊心的是,在箭镞靠近尾部的脊线上,赫然錾刻着一个清晰的阴文小字——”虎”。
“虎卫营的制式箭镞!”卫霆指着那个字,声音如同淬了冰,“整个京畿,独此一家!”
“哪来的?”丁君澜拿起那冰冷的箭镞,指尖感受到一股森然杀意。
“从那报信兄弟的胸甲夹层里抠出来的!”卫霆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亏得东家给护卫配的是精钢锁子甲内衬板甲!这箭力道极大,射穿了外层皮甲和锁环,卡在了内层板甲上!若换成普通铠甲,他早就透心凉了。”
“人怎么样了?”丁君澜心头一紧。
“皮肉伤,箭头入肉不深,已包扎妥当。”卫霆答道,随即浓眉紧锁,疑惑更深,“可虎卫营的防区在南郊大营,他们的人马,怎么会跑到西边的黑松林去‘剿匪’?还‘恰好’劫了我们的货?”
“虎卫营……”一直沉默旁听的飞雪,此刻也忍不住出声,带着孕妇特有的忧虑,“是谁的麾下?”
卫霆和丁君澜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吐出那个早已心知肚明的名字:
“郑侍郎!”
“果然是他!”丁君澜眼中寒芒毕露,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他娘的!”卫霆怒发冲冠,手按刀柄,杀气腾腾,“姓郑的欺人太甚!君澜妹子,你给我几个人,今夜我就摸进他侍郎府,神不知鬼不觉……”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可!”丁君澜断然喝止,声音斩钉截铁,“卫将军,冷静!”
她快步走到卫霆面前,目光灼灼:“郑侍郎刚与我们结下死仇,转眼就暴毙家中,傻子都会怀疑到我们头上!这里是京都,天子脚下!鲁王的面子也护不住当街刺杀朝廷重臣的死罪。届时顺天楼、太福祥商号,所有兄弟,乃至远在太福祥的东家,都会被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此乃下下之策。”
她的话语如同冷水,浇熄了卫霆冲动的怒火。他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那枚染血的虎头箭镞跳了起来,发出刺耳的金属颤音,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面临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