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天摊开手掌。
掌心之上,一枚碧色玉简无声悬浮。
玉质温润,内里却仿佛封存着一片星海。
无数细微的光点循着玄奥的轨迹流转、生灭,散发出浩瀚如烟海的信息波动。
这并非他真正的根本修行之法。
《白夜衍天刀》《大衍无相功》《心经》等皆被隐去。
其中所载,是他萃取自身武道体系之精髓,保留总纲奥义、部分基础法门。
以及那最核心的“融汇万法、自成一道”理念的《武道精义》拓本。
虽是基础,但其展现的道路、其包容的武学理念和智慧。
对于梦神机这等已臻此世绝巅、前路仿佛已尽的修行者而言,价值无可估量。
它是一把钥匙,可能打开一扇从未设想过的门。
梦神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牢牢锁在那枚碧色玉简之上。
他周身那万古不变的漠然气息,竟在此刻出现了明显的波动。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仿佛先前那欲分生死的对峙、那裁决天地的杀意都只是幻影。
他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字。
“可。”
音调平稳,却带着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
到了他们这等层次,虚伪与客套是最大的浪费。
大道在前,一切恩怨、立场皆可暂时搁置。
他袖袍一拂,一道流光激射而出。
色泽混沌,仿佛剥离了七情六欲,只余下最纯粹的“太上忘情”意境。
漠视万物运转,直指规则本源。
流光之中,隐约可见经文沉浮,正是太上道根本经典之一。
囊括炼丹、炼体、炼神无上法门的——《太上丹经》!
白夜天伸手,稳稳接住那道流光。
神石所化的面具之下,无人得见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满意的弧度。
他指尖轻弹,那枚承载着《武道精义》的碧色玉简也化作一道青虹,射向梦神机。
梦神机接过玉简,甚至来不及细细端详其材质。
他那凝若实质的神魂念头,便已迫不及待地、毫无保留地沉入其中。
下一刻——
“轰!”
一股难以言喻,仿佛源自天地本初的恐怖气机。
猛地从梦神机那原本虚幻的身影中爆发开来!
下方,那原本因能量余波而汹涌咆哮的海面。
竟被这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太古神山的气势瞬间压得平滑如镜,波澜不兴。
仿佛时间与流动都在这一刻凝固!
他周身的“太上忘情”意境彻底崩塌、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到极致的情绪波动。
如同死寂的冰原骤然炸开万丈狂澜!
他脸上那万古不变的淡漠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
先是瞳孔急剧收缩,针尖般大小。
仿佛看到了,彻底颠覆他数百年来一切认知的景象。
随即,那两片总是紧抿着,仿佛永远不会为外物所动的薄唇,竟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
一丝……真切无比,甚至带着某种狂热意味的笑意。
如同冰川裂隙中顽强探出的绿芽,缓缓在他脸上绽放开来。
那笑意迅速蔓延,加深,最终竟化作一声清越穿云、震荡虚空的长笑!
“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笑声中带着一种积郁尽去的畅快。
一种拨云见日的激动,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癫狂。
“彼岸超脱之道,竟然在这里!”
“不在阳神极致,不在粉碎真空!”
“而在……纳万法于己身,以己心代天心,衍化自身之‘道’!跳出樊笼,自辟天地!”
“妙!妙啊!”
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闪电,劈向白夜天。
那眼神,已然彻底改变。
不再是看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或是可以平等交易的短暂盟友。
那是一种无比复杂、波涛诡谲到了极点的眼神。
其中有震撼于大道无垠的明悟,有得见前路的狂热欣喜。
但更深处的,是一丝凛冽到极致、几乎无法掩饰的……纯粹杀机!
那杀机如此冰冷,如此绝对。
仿佛白夜天的存在本身,就是他未来道途上最大的障碍。
是必须彻底清除的、唯一的变数!
是与他争夺那超脱造化的唯一之人!
白夜天仿佛对这股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毫无所觉。
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依旧不变,如同春风拂过坚冰。
他迎着梦神机那双波涛汹涌、暗藏毁灭的眼眸,轻声问道:
“你想杀我?”
梦神机周身那沸腾般、几乎要撕裂虚空的气息,缓缓平复、内敛。
但他眼中的诡谲波澜,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深邃。
他沉默着,目光如最精密也最无情的天道之刃。
一寸寸地刮过白夜天的身体、气机、乃至那深藏不露的神魂本源。
似乎在重新评估,计算着一切可能,权衡着出手的代价与成功率。
空气中的压力陡增,比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更令人窒息。
良久,梦神机眼中那骇人的杀机,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但他并未否认,甚至没有丝毫掩饰。
只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清晰的遗憾语气,坦然说道:
“不错。”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落玉盘。
“得此《武道精义》,我之道途已见前路,迷雾散尽。”
“而你。”
他目光如钉,死死锁住白夜天。
“是这条路上最大的不确定,是唯一的‘他者’。”
“亦是这天地间,唯一可能与我,争夺那最终造化之人。”
他再次停顿,语气中竟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源自生命本能的慨叹。
这在他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情感。
“可惜……你体内气血虽因方才交手稍显紊乱。”
“但周身气息却依旧沉凝如无底深渊,神魂稳固,拳意内藏,锋芒未露。”
“方才一战,你并未尽全力……”
“你还有我所不知的底牌。”
他最终做出了冷酷而精准的判断。
“我,杀不了你。”
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杀意,也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份基于绝对理智的冷静,远比单纯的愤怒咆哮,更显其可怕与决绝。
白夜天闻言,却是毫不在意。
甚至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的轻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揶揄。
“以你梦神机之天资,傲视古今,心比天高,竟也会因惧怕前路有伴,而生出杀心?”
梦神机沉默了片刻。
虚空之中,无形的风吹拂着他那愈发凝实了几分的衣袍,猎猎作响。
他罕见地没有立刻反驳,或是维持那太上忘情的漠然。
而是微微摇首,发出了一声几乎微不可闻,却真实存在的叹息。
那叹息中,竟夹杂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复杂情绪。
“没想到……我梦神机修道数百载,自太上而忘情,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今日,竟也有因‘嫉妒’之道染,而生出如此强烈杀心的一天。”
他再次看向白夜天,目光已恢复了大半的古井无波。
但深处那一丝因“他道”出现而产生的涟漪,终究是无法彻底抹去。
“你所展现的‘武道’,其包容、其路径,是我梦寐以求而不得的方向。”
“得此《武道精义》,我需立刻觅地闭关,梳理所得,融汇贯通。”
“此法与我的‘宇宙二经’、‘太上三刀’印证,前路已明。”
他深深看了白夜天一眼。
“待我出关之日,望你尚在此间。届时.........”
他语气平淡,却蕴含着毋庸置疑的战意与决绝。
“再与你……论道。”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开始缓缓变淡。
如同水墨画上被清水濡湿的墨迹,边缘模糊,最终彻底融入虚空,再无痕迹。
只有那残留的、丝丝缕缕的天意威压。
依旧弥漫在这片破碎的天地间,诉说着一位至高存在曾降临于此。
强敌已去,海天之间重归寂寥。
汹涌的海浪失去了压制,再次咆哮起来。
冲刷着方才那场交易与杀意留下的无形印记。
白夜天独立虚空,青衫在渐起的海风中微动。
他望着梦神机消失的方向,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敛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如同暴风雨过后幽暗的海面。
他心神沉入体内,沟通那玄奥无比、伴随他穿越无数时空的“魔临面板”。
“魔临!消耗储备源力,演化《太上丹经》。”
数息间,无数关于炼丹、肉身窍穴奥秘、神魂念头纯化淬炼的奥义。
如同决堤洪流,汹涌涌入白夜天的心神。
他立时运转《心经》推演之法,心分多用。
将这些来自太上道的无上秘典,与《大衍无相功》《玄金六变》《白夜衍天刀》《降魔掌法》相互印证、碰撞、融合。
太上道讲究“太上忘情”。
其丹经之中对于淬炼神魂念头、剥离情绪杂质、纯化意志的法门。
确有独到之处,直指本源。
尤其是其中记载的诸多隐秘窍穴的凝练之法,以及道法篇中涉及“宇”(空间)、“宙”(时间)二经的些许基础理念。
虽不完整,却如同钥匙。
为白夜天完善自身功法体系,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参照和助益。
片刻之后,他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深邃,闪过一丝了然与感慨。
“太上忘情,并非绝情绝性,而是将至私之心,藏于至公之表。”
“漠视万物兴衰,视众生为刍狗,实则以天地为烘炉,炼化万灵万法,以求己身超脱……”
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风声海浪。
“这等气魄,这等决绝,不愧是执掌此世牛耳多年的太上道统。”
“可惜,这条路,斩却万念,追求至高忘情。”
“终究太过极端,失却了许多人之所以为人的鲜活。”
“即便修炼至巅峰,修成了一副铁石心肠,与天道合真,又与一块亘古不变的顽石何异?”
“其中,还有何乐趣可言?”
他话锋一转,眼中精光内蕴。
“不过,其中精华,尤其是对神魂意志的淬炼法门,以及对时空规则的独特视角。”
“足以让我的《大衍无相功》更添变化,《白夜衍天刀》的刀意更为纯粹凝练……”
“所有主修功法,皆可借此再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