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保护。”景仁亲王肯定道,身体微微前倾:“华中派遣军这次被你打残了不止一个精锐师团,中层军官损失惨重,这在帝国陆军战史上都极为罕见。
这不是战场损耗,这是内部火拼,是丑闻!
军部的面子丢尽了,里子也伤得不轻。
他们的愤怒是真实的,恐慌也是真实的。
如果不给他们一个明确的“说法”,不让你暂时退一步,这股怒火就会失去控制,最终烧到你身上,甚至可能波及到天皇试图维持的平衡局面。”
他指着茶几上的电文:“收敛行止,稳固华北华中,这几个字,是天皇给你指出的明路,也是眼下唯一的路。
华北,是你的基本盘,是帝国连接满洲的生命线,战略地位丝毫不亚于华中,甚至更为根本。”
“至于华中。”景仁亲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暂时放手吧。让鸠彦王去收拾那个烂摊子。
他需要这份“功劳”来重新站稳脚跟,军部也需要一个他们相对更能接受的人去稳定局面。
你再插手,就是火上浇油,只会让矛盾彻底爆炸。
有些较量,不一定非要摆在明面上,更不一定非要在战场上一决高下。
“戒急用忍,敛锋芒而蓄实力,以待来时”,天皇这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的金玉良言。
锋芒太露,容易折断。懂得藏锋,方能长久。”
周正青静静地听着,目光低垂,落在面前晶莹的酒杯上,琥珀色的液体倒映着跳动的炉火,也倒映着他幽深的眼眸。
景仁亲王的话,将电文背后错综复杂的局势,各方的算计,天皇的真实意图,乃至他未来的道路,都清晰地剖析开来。
这份“保护”,是以退为进的策略,也是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天皇需要他这把刀,但此刻,这把刀需要回鞘,需要冷却。
军部的反扑必须被安抚,鸠彦王需要舞台,而他自己,也需要时间消化华中的战果,巩固华北的根基,并思考下一步如何在这复杂的棋局中落子。
“我明白了。”周正青终于缓缓抬起头。
“陛下的苦心,殿下的点拨,拓人谨记于心。华北之事,我自有分寸。华中。。。暂且让出去好了。”
他拿起酒杯,向景仁亲王示意了一下,然后慢慢饮尽。
酒液入喉,带着灼热的暖意,也带着一丝苦涩的回甘。
景仁也举起杯,一饮而尽。
“你能这么看,就最好不过了。”他放下杯子,语气轻松了些。
周正青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勾起:“景仁,看起来天皇陛下与你经常电报交流啊,你这“传声筒”干的十分称职。”
景仁闻言,尴尬的摸摸后脑:“喂,拓人,你不要看不起人,虽然是天皇让我来给你分析解释一下,但我说的不全是天皇教我的!”
周正青好笑的看着景仁,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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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兵司令部大门前,灯火通明,数十盏军用探照灯从不同角度将这座钢筋混凝土建筑照得宛如白昼。
积雪在强光下反射出冷冽的白,与深蓝的夜幕形成鲜明对比。
岗哨延伸至街口,两排荷枪实弹的日军宪兵,身着厚重日军制式大衣,皮靴深陷雪中,如铁铸雕塑般挺立于零下8度的寒风中。
他们呼出的白气在灯光下凝成细雾,又瞬间被北风撕碎。这些士兵已站立近两小时,眉梢鬓角结满霜花,却无人稍动分毫。
街道两侧的民居早已熄灯闭户,唯有宪兵司令部主楼窗户透出光亮,像蛰伏巨兽半睁的眼。
晚八时整,远处传来引擎低鸣。
三辆黑色轿车在六辆九七式三轮摩托的护卫下,如黑色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碾过结冰的街道。
摩托车挎斗上的机枪罩着防雪帆布,驾驶员与射手同样挺直如松。
车队行驶时几乎听不见人声,只有轮胎压雪的低沉簌响与引擎刻意压抑的运转声。
车队在司令部门前三十米处减速,头车与尾车分别向两侧偏转,呈护卫阵型。
中间那辆车身更长,车窗遮着深色帘幕。
车停稳后,前后车辆的副驾驶座同时打开,负责这次接送保护的小藤三郎与小仓大智一前一后下车。
宪兵司令山内谷正树已从门内走出,大步流星来到主车旁,拉开中间轿车后座车门。
一只擦得锃亮的军用皮靴踏上了清扫过积雪的石板路。
靴底铁钉与石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声。
朝香宫鸠彦王躬身从车内走出,动作略显滞重。
他身着笔挺的陆军中将军常服,领章上的金星在灯光下黯淡无光,外披一件厚重的将校呢军大衣,深蓝色面料已有些发白,袖口处可见细微磨损。
下车时他微微踉跄,左手扶住车门框,停顿了半秒才完全站稳。
寒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将大衣领子向上拢了拢。
紧抿着嘴,嘴角自然下垂,形成一道固执的弧度,即使面无表情时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摘下军帽后,露出花白而一丝不苟的背头,发丝梳得如此整齐,每根都仿佛被尺子量过位置。
他抬头望向司令部主楼。
这是一栋三层西式建筑,罗马柱支撑的门廊下悬挂着军旗,二楼窗户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扫过门廊,扫过持枪肃立的卫兵,最后落在主楼台阶上前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
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审视,不悦,无奈,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
周正青仍是一身墨绿色丝质和服,外罩藏青色羽织,和服面料在灯光下泛着流水般的暗纹光泽,下摆处用银线绣着极淡的鹰羽纹样,若非特定角度几乎难以察觉。
他站姿放松,双手自然垂于身侧,神色平静如水,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礼节性的微笑。
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在平静表面下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像在评估一件久闻其名却初次得见的古物。
身旁的景仁亲王则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英式西服,外披驼绒大衣,领口露出珍珠灰丝绸领结。
他比周正青略高半头,站姿更为挺直,脸上挂着皇室成员特有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那笑容如此标准,仿佛用尺子量过嘴角上扬的弧度。
他双手交叠置于身前,食指上那枚金质菊花戒在灯光下微微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