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施主请进,小僧现在去禀报师父。”
他们如今正处于禅房的正厅之中,与他们一墙之隔的内堂则是慈惠大师和姜月瑶所在之处。
慈惠大师能听到正厅的动静,韩香絮两人自然也能听到里面的佛法讲解。
为了给大师留下个好印象,韩香絮立马拦住了必安,压低声音推辞。
“不必了,小师父。慈惠大师现在既然有正事,妾身两人等一等便是。”
必安闻言顿住,面色犹疑地看了两人一眼。
师父只说让他把人带过来,倒是并不曾言明这个时候能不能去打扰,毕竟从师父先前交代他的那个架势来看,师父……
莫名有些迫不及待。
他只好看了一眼门口的必清。
必清想起师父之前特意领着人去内室的异常举动,这会儿便琢磨出几分意思,他笑着颔首。
“两位施主如此善解人意,小僧代师父和你们问一句好,请施主们稍等片刻,小僧这便去泡茶。”
说完,他就拉着必安出去了。
必安有些不解,“咱就这样把人留着,不太合适吧?”
必清看了他一眼,凑到他耳边道,“没什么不合适的。正厅和内室本就挨着,师父必然已经知道外面的动静了,他知道该怎么处理。”
“况且……”他又顿住,拉着人往茶室走去,顺便交代道,“我们又不是不告诉师父,只不过要选对方式。待会儿送茶你去给两位香客上,我便去内室为师父他们上。”
“……你是准备用送茶之名来提醒师傅?”
必安突然反应过来,朝着师兄投去个赞赏的眼神。
两人闷在茶室,不知禅房内情况。
慈惠大师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外间动作。
等正厅内一片安静时,他才不经意间屈指弹出一颗佛珠,冲着呼呼大睡的姜月瑶而去。
姜月瑶睡得正迷糊,忽然间手腕一痛。
“啊——”
她猛地惊醒,捂着支着下巴的那只胳膊,只觉又麻又疼。
“姜施主,你怎么了?”
姜月瑶顺着这声音抬起头,便看到了一脸疑惑的慈惠大师。
她这才反应过来。
慈惠大师方才在讲解佛法,而她居然睡着了。
甚至……
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麻嗖嗖的右臂,脸色羞愧,“抱歉大师,昨日……昨日晚上小女有些睡不着,有些失眠,这会儿困意突然上头,还望大师勿要介意。”
慈惠大师双掌合十,淡淡一笑。
“无碍。姜施主,你既然没休息好,不若先回去休息会儿?若是寻贫僧有事,再来便是。”
闻言,姜月瑶露出思索之色。
如今尚且不知裴衍夫妇何时能来香寂寺,她便得留在这里,听慈惠大师念经。
可她一听就困。
实在不好在这里出洋相。
“大师,那小女先出去散会儿步。若小女兄长过来,小女再来找大师。”
慈惠大师点头,“姜施主自便,贫僧今日便一直待在禅房内,有事直接来便可。”
姜月瑶心头欢喜,矜持一礼后,便准备离开。
下一秒又被叫住。
“等一等。”
姜月瑶回头,疑惑地看向慈惠大师,“大师?”
慈惠大师这才开口,“姜施主,贫僧近来有所耳闻,姜施主接连几日都在望河河畔那边放花灯……”
姜月瑶没想到这件事会传到慈惠大师耳中,生怕对方看穿他们的小心思,连忙面露哀伤,解释道。
“大师,小女、小女只是……心有所求,便不愿意离开。”
她装得一副可怜又痴心的模样,就是希望慈惠大师能大发慈悲。
将同心蛊赠予她。
若是直接就将同心蛊给了她,她何至于每日还要放花灯求神佛保佑赐福呢?
慈惠大师闻言,便轻叹一声,像是点化固执之人的执念一般,带着劝告。
“姜施主,贫僧先前便说过,同心蛊赠有缘人,乃是感天动地,为神佛都怜悯的虔诚之人。姜施主心诚是一,但也不要过于妄求,免得生出执念,伤己伤身。”
“多谢大师好言劝告。”
可姜月瑶对于神佛之威,信与否皆在一念之间。
神佛有用,她自享之。
可若神佛无用,她便又争又抢。
摆在眼前的机会,她若不争取,才是要悔恨一生,终成妄念。
“但此乃小女此生所求。”
慈惠大师瞬间明白对方的选择,只双手合十道,“既如此,便从心而为。”
姜月瑶推门出去,却不期然撞上了正厅内木呆呆的两人。
她一下子便认出了柳雪诗来。
她们都是上京城差不多年龄的闺秀女子,曾经共同参与过许多世家大族举办的各种宴会。
至于她身旁那个年岁有些大的妇人。
想来是她的母亲。
这两人怎么会在这里?
想起刚才她最后和慈惠大师所说的内容,她心底一惊,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
“柳小姐,你们怎会在此?”
柳雪诗已经被先前无意中听到的话震得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同心蛊三个字,此时唯一的念头便是问一问同心蛊的事。
韩香絮见势不好,再见姜月瑶脸上遮都遮不住的警惕,她连忙露出笑容,“你是侍郎府新找回来的那孩子,月璃是吧?”
姜月瑶和姜月璃虽然面容一致,但身上气势并不相同,且一人成家,一人未婚,于发髻上也有不同。
更何况,如今正当裴府大公子丧期,姜月瑶断不会做如此张扬明媚打扮。
姜月瑶微微颔首,却还是警惕地盯着人。
韩香絮就笑,上前亲昵地拉着姜月瑶的手,语气亲切,“我与你柳姐姐今日来,是到了你叔父祭日,来请慈惠大师诵经赐福的。倒是你,你怎么一个人过来?”
想起必安对慈惠大师的介绍,她佯装打趣,“莫不是……是来找慈惠大师算姻缘的?”
姜月瑶脸色顿时漫上羞涩红晕。
看样子,他们应该是没听到刚才的对话。
“柳伯母就别取笑我了,我今日来找慈惠大师,不过是我母亲最近在看佛经,遇到几处问题,便让我来问一问大师。”
“哦,这样啊,那月璃可是问好了?若是没问好,便继续找大师问问,我和你柳姐姐也不太着急。”
韩香絮指了指内室,示意她继续过去。
她刚才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所以她这一举动也并不突兀。
“不用了,那几处问题我已经问好。既然伯母找大师有正事,那便先去忙吧,我就先走了。”
姜月瑶摆摆手,这下是完全信了对方的话。
双方就此辞别。
下一秒,姜月瑶推开房门,就看到了端着茶盏的两位小沙弥。
想到柳府这两人都是他们不知分寸放进去的,差点坏了她的大事,她便很难露出笑容。
只生硬地投去一瞥,便径自离开。
必清面色不改,先是朝着走远的姜月瑶开口,“施主慢走!”
转身又看向韩香絮母女,语气歉意,“二位施主,久等了,小僧这便去禀告师父!”
“小师父随意。”
韩香絮两人重新进入正厅,必安为她们分别奉上茶水。
“师父。”
必清靠近内室,轻轻敲了敲房门。
片刻后,内室传来冷清男声。
“进来。”
必清这才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将茶盏放下,然后站在慈惠大师身边压低声音,低眉顺眼道。
“师父,威勇将军之妻,柳夫人携其女来为亡夫点长明灯,顺便为其女求解姻缘……”
他刚才特意问过必安,所以这会儿自然滴水不漏,将来访香客的身份和用意都一一说明。
“知道了,请人进来。”
慈惠大师淡淡点头,看都没看必清一眼,端的是一副世外高僧的模样。
“是,师父。”
必清刚要转身,却又听到了一声让他身躯一颤的话语。
“你先下去,这里留必安一人便可。”
垂落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捏紧,他眼底闪过几分落寞和失望,随后又恢复了弟子的恭顺,“是,师父。”
为什么总是这样?
必安,必安……
师父为什么只记得必安,却永远不待见他。
明明他是师兄,必安是师弟。
明明他向来聪慧敏锐,必安则愚钝憨厚。
明明师父以前最喜欢他……
可就在三年前,师父却突然对他态度大变。
将近身伺候的他换成了刚来一年的必安,平日里非特殊情况,他甚至不能来师父这里。
越往外走,那宽大僧袍之下的身躯就抖得越厉害,他努力压低脑袋,紧紧掐着袖中手指,不让外人窥得分毫猫腻。
“二位施主,师父有请。”
必安:“……”
他看了一眼自己刚奉上的茶盏,等两人一进去,便立马收拾起来。
刚准备喊师兄和自己一同过去,就看到了对方的背影。
“师兄,你不同我一起进去?”
“不必了。”
随着门框被推开的声音,一道沙哑的嗓音响起。
——
“慈惠大师,妾身这边有礼了。”
刚进内室,韩香絮就拉着女儿行了一礼。
“柳夫人和柳小姐不用客气,请坐。”
韩香絮之夫,威勇将军虽然人没了,但在临死前却用军功为他的妻子换来了一道诰命圣旨。
有了诰命在身,她自然还可以留在上京城内,领着女儿参与世家大族的各种宴会,这便是柳将军死前为她们这孤寡母女所挣来的生路。
所以,韩香絮的身份自然不算低。
哪怕是在慈惠大师面前。
等人坐下,慈惠大师便含笑看向两人,“柳夫人来找贫僧,可是有什么事?”
虽然他提前从必清的口中已经知道了缘由,但就是解惑,自然是求解之人说出来更为清楚。
韩香絮性子向来不扭捏,这会儿一听立马放下茶盏,说明来意,“今日妾身来此,是为了妾身女儿的姻缘之事,不知如何觅得良缘?”
她看了一眼柳雪诗,面露忧愁。
可柳雪诗倒是洒脱无羁,此时正端着茶盏品鉴茶水,丝毫没有紧张心急之色。
母女两人如此反应,倒是出乎了慈惠大师的意料。
两人刚才明明听到了同心蛊,现在居然这么沉得住气?
竟然没有直接追问出来。
他想了想,当即云淡风轻般开口,“可有这位柳施主的生辰八字?”
“有。”
韩香絮这次是做足了准备,荷包一掏就是柳雪诗的生辰八字,让一旁闻讯扭头的柳雪诗都吃了一惊。
母亲居然背着她,偷偷准备了生辰八字?
她生无可恋地看着两人。
准备到时候拿同心蛊刺激两人。
她刚才可都听到了。
同心蛊,有缘人可得。
既然这么难以得到,那便说明数量稀少又珍贵,她可不信这东西能直接落到自己头上。
慈惠大师看完之后,便吩咐侍立在一旁的必安下去准备东西。
片刻后,禅房内摆上香案,点上香烛。
焚香,祷告。
待必安呈上来一片干净的龟甲后,慈惠大师又取用刻刀在上面钻出若干浅槽,又将龟甲递给必安。
“麻烦柳施主双手握着龟甲,心里默念姻缘之问,继续进行祷告。”
柳雪诗接过龟甲,亦步亦趋操作起来。
片刻后,龟甲又被摆在了烛火之上,开始灼烧。
随着温度渐增,其上裂纹越来越多,显示着求姻缘者未知神秘的姻缘。
“大师,这是何意啊?”
韩香絮看不懂龟甲上的纹路,只觉得上面的裂纹又多又乱,让人看得心里发慌。
慈惠大师目光落在龟甲之上,片刻后才摇了摇头,“柳夫人,柳施主怕是婚事上有些艰难啊……”
韩香絮一听这话,脸色就是一白。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哀求地看着慈惠大师,“那该怎么办啊?大师,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如今她还活着,尚且有她这诰命身份在这摆着,雪诗她倒是能安好活着。
可若是有朝一日,只余雪诗一人,那可怎么办啊?
柳雪诗虽然心里对婚事上稍有排斥,但也没想到慈惠大师的占卜结果竟是如此,顿时担忧地看了母亲一眼。
她倒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就是怕母亲心中难受。
现在看来,果真如此。
慈惠大师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心知这柳雪诗心思就不在情爱之上,便直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