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写字楼的灯光一盏接一盏熄灭，只剩下走廊尽头的应急灯泛着惨白的光。整栋大楼仿佛沉入深海，寂静得连呼吸声都显得突兀。朴国昌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终于把明天开庭要用的案卷整理完毕。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又是独自加班到深夜，这几乎成了他入职这家律师事务所三个月来的常态。
他拿起外套，关掉办公室的灯，走廊里顿时只剩下他皮鞋敲击地面的回响。电梯间在走廊尽头，两部并排的电梯，一静一动。他按下下行键，指示灯亮起，数字从23层开始缓缓下降。22、21、20……数字跳动，如同倒计时。朴国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思绪飘远。他想起入职时的意气风发，想起母亲在电话里担忧的语气，也想起同事间那些关于这栋新楼的、语焉不详的闲谈——“听说装电梯时出过事”、“半夜电梯自己动”、“13层的灯会自己亮”……他当时只当是无聊的都市怪谈，一笑置之。
叮——
电梯到了。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轿厢里空无一人，灯光惨白而均匀。朴国昌走进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门缓缓合拢，电梯开始平稳下降。23、22、21……数字规律地跳动，朴国昌盯着反光的金属门，看着自己略显疲惫的倒影。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倒影里，他身后，似乎多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他心头一紧，猛地回头。身后空空如也，只有光滑的轿厢内壁。他再看向门上的倒影，那影子又消失了。是太累产生的幻觉？他安慰自己。可就在他转回头的瞬间，余光再次瞥见，那个影子又出现了，而且位置更近了，几乎要贴上他的后背！他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他死死盯着倒影，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以一种非人的、缓慢而僵硬的姿态，向他靠近。他能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阴冷的气息，仿佛有东西正贴着他的脊背。
“谁？！”他猛地转身，声音因恐惧而嘶哑。身后依旧什么都没有。他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就在这时，整个电梯猛地一震！轿厢剧烈地晃动起来，头顶的灯光瞬间熄灭，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电梯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然后，彻底停在了13层。
“不……不要……”朴国昌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他慌乱地摸索着电梯面板上的紧急呼叫按钮，手指冰凉，几乎不听使唤。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的光映照下，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影子。这一次，它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身后的墙壁上，一个干瘪、扭曲的人形，穿着破烂的工作服，脸上布满深不见底的孔洞，正缓缓地、无声地向他转过头来。
“啊——！”朴国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那鬼影没有攻击他，而是径直穿过他的身体，冰冷刺骨，仿佛灵魂都被冻结。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当场死去时，鬼影穿了过去，轿厢内恢复了死寂。他瘫软在地，意识被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刺眼的光线和嘈杂的人声将他唤醒。他发现自己躺在电梯里，几个穿着工装的维修工人正围着他。
“醒了醒了！吓死我们了，这小伙子怎么一个人晕在电梯里？”
“这电梯最近老出毛病，今天总算查出原因了，井道底部的缓冲器坏了，还……”一个老师傅欲言又止。
“还什么？”朴国昌虚弱地问。
“还发现了一具尸体。”老师傅叹了口气，“就在井道最底下，已经干瘪成一把骨头了，看样子死了很久。听说是这大楼竣工前，负责安装电梯的一个工人，叫老李。当时人失踪了，大家以为他卷款跑了，谁也没想到……会掉在井道里，被活活困死、饿死……这么久了，怨气可重了。”
朴国昌如遭雷击，浑身冰冷。他想起那鬼影干瘪的轮廓，破烂的工装，还有那无声的怨恨。原来，他不是幻觉，那真的是一个被困在电梯井道深处，长达数年的冤魂。
他逃也似地离开了大楼，那晚之后，他再也不敢在深夜独处，更不敢再坐那部电梯。他以为噩梦就此结束。
然而，一个月后，一个雨夜，他因为一份紧急文件不得不再次返回。整栋楼死寂一片，只有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他站在电梯前，看着那两部沉默的金属盒子，恐惧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别无选择。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下行键。
电梯门开了，他走了进去，按下一楼。门合拢，电梯启动。23、22、21……数字正常跳动。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就在这时，电梯在13层停了下来。门缓缓打开，外面空无一人，只有昏暗的走廊。朴国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门停了几秒，然后缓缓关上，电梯继续下行。
“呼……”他刚松了口气，电梯却在8层再次停下。门开，依旧无人。8层是他们律师事务所的楼层。朴国昌记得清清楚楚，今天所有人都走了，办公室里不可能有人。他死死盯着敞开的门外，空荡的走廊里，一排排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像一张张沉默的嘴。
门关上，电梯继续下行。6层，停。门开，空。5层，停。门开，空。4层，停。门开，空。3层，停。门开，空。2层，停。门开，空。
每一次停顿，每一次开门，每一次门外的空无一物，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在朴国昌的神经上来回切割。他感觉呼吸困难，冷汗浸透了衬衫。他不敢再看楼层显示屏，只是死死盯着那扇即将关闭的门。
终于，电梯到达了一楼。门开了，外面是空旷的大堂。朴国昌几乎是连滚爬地冲了出去，瘫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水中被捞起。他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门正缓缓合拢。就在门缝即将消失的瞬间，他似乎看到，在电梯轿厢的角落里，一个干瘪的身影，正静静地站着，空洞的眼睛，穿透门缝，直直地盯着他。
他尖叫着爬起来，冲出了大楼。
从那以后，朴国昌开始频繁地做噩梦。梦里，他永远被困在那部电梯里，数字不断跳动，每一层都停，每一层的门都打开，门外都空无一人，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死寂。他拼命按着关门键，按着报警铃，但电梯完全不听使唤。他能感觉到，那个干瘪的鬼魂，就站在他身后，冰冷的呼吸喷在他的后颈。
他变得憔悴不堪，工作效率急剧下降。所里的合伙人找他谈话，他支支吾吾，无法解释。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晚在13层看到的，是不是真的只是幻觉？那具尸体，真的是老李吗？为什么他感觉那怨念，似乎不仅仅针对他一个人？
一个周末，他鼓起勇气，决定去图书馆查一查这栋大楼的历史。他翻阅了本地报纸的电子档案，终于在一篇十年前的旧闻中找到了线索。标题是：《新星大厦建设工地发生惨剧，工人坠入电梯井道不幸身亡》。报道中提到，死者名叫李国强，是电梯安装队的队长，因操作失误，从13层的电梯门洞坠入井道，当场死亡。报道配有一张模糊的现场照片，照片角落，一个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的男人背影，让朴国昌的心猛地一沉——那背影，和他梦中、在电梯倒影里看到的那个鬼影，何其相似！
但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报道的后续。文中提到，李国强死后，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生活陷入困境，曾多次向开发商和电梯公司索赔，但均被以“操作失误，责任自负”为由拒绝。母女俩最终搬离了城市，音讯全无。报道的结尾，记者写道：“……李妻曾哭诉，丈夫是被工头逼着在未完工的楼层强行作业，才酿成悲剧。她发誓，要让这栋沾满丈夫鲜血的大楼，永无宁日。”
“永无宁日……”朴国昌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他突然意识到，他所遭遇的，可能不仅仅是李国强一个人的怨念。还有那个被生活逼到绝境，带着女儿含恨离去的妻子。她们的怨恨，是否也缠绕在这栋大楼里？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所里的电话。一个同事急促地说：“国昌！你快回来！出大事了！王主任……王主任他……他掉进电梯井道了！就在13层！”
朴国昌赶到医院时，王主任已经抢救无效死亡。警方初步调查，是王主任深夜独自加班，走到13层电梯口时，不知为何，电梯门突然打开，而轿厢并不在该层，他一脚踏空，坠入了深不见底的井道。现场没有打斗痕迹，监控也因电路故障一片雪花。
朴国昌站在13层空荡的电梯口，看着那黑洞洞的门洞，仿佛能听到李国强坠落时的惨叫，和王主任临死前的惊呼。王主任，正是当年那个拒绝李国强家属索赔的工头！这仅仅是一场巧合？还是……怨念的索命？
他感觉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他不敢再回办公室，直接报了警，声称自己知道一些关于大楼的“隐情”。警方介入，对大楼进行了全面的安全检查，并请来了所谓的“高人”做法事，声称要“镇压邪祟”。
法事过后，大楼似乎平静了。朴国昌也渐渐放下了心，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他重新开始工作，虽然依旧心有余悸，但至少，电梯不再无故停靠，夜晚的走廊也不再有莫名的脚步声。
直到那个雨夜。
他加班到很晚，走出大楼，发现外面下着瓢泼大雨。他站在大厦门口的雨棚下，等着雨小一点。这时，他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小雨衣的小女孩，独自一人站在马路对面，瘦小的身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单薄。她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浇透全身，只是呆呆地望着这栋大楼，眼神空洞而哀伤。
朴国昌的心猛地一揪。他想起报纸上提到的那个小女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撑起伞，快步跑过马路。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下雨了，会感冒的。”他蹲下身，轻声问道。
小女孩缓缓转过头，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像风中的叹息：“叔叔……我饿……我好冷……我想回家……”
朴国昌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这个声音，这个语调，和他梦中在电梯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你……你叫什么名字？”他颤抖着问。
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向了这栋大楼的13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朴国昌看到，在13层那黑洞洞的电梯口，不知何时，竟亮起了一盏昏黄的灯。灯光下，隐约站着两个身影，一个高大的男人，一个矮小的女人，正静静地俯视着他们。
“母亲……”小女孩轻声呼唤，然后，她的身影在雨幕中，如同水中的倒影般，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彻底消散在冰冷的雨夜里。
朴国昌瘫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手中的伞被风吹走。他抬头望着13层那盏诡异的灯，耳边回荡着那句“我饿，我好冷……”。他知道，李国强的冤魂，他妻子的怨恨，还有那个无辜小女孩的悲鸣，已经与这栋大楼、与这部电梯，融为一体。它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当年悲剧相关的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深夜里，独自面对这冰冷金属盒子的孤独灵魂。
从此，这栋大楼的电梯，成了所有人心中无法言说的禁忌。尤其是13层，即使在白天，也无人敢轻易靠近。而每当深夜，或是大雨滂沱之时，总有人声称，看到一个穿着红色小雨衣的小女孩，站在大楼对面，望着13层的窗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饿……我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