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末路灯塔
葬影林的迷雾,在那佝偻老者出现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排斥,在他周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清晰地带。老者虚幻的背影,手中锈迹斑斑的铁锹,以及脚下那片暗褐色的、仿佛吸饱了陈旧血污的土地,构成了一幅与周围迷幻流光格格不入的、静止而森然的画面。
“它”——那苍白的人形——僵立在原地。体内,“初孽”那纯粹的吞噬欲望与因影噬兽自爆而残留的迷幻干扰仍在激烈拉锯,使得那双死寂眼眸中的破碎幻象时聚时散。但此刻,所有的混乱都被强行压制,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那个挖掘的老者身上。
守棺人的记忆碎片被飞速检索——无匹配结果。
这不是已知的守墓人,不是幻象(至少不完全是),更不是林中常见的“影噬兽”。他像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代码,突兀地嵌入了这片迷幻的程序。
然而,那从挖掘处传来的、与黑水涧碎片隐隐共鸣的波动,却无比真实。那是“钥匙”的气息,是“初孽”意志无法抗拒的诱惑。
“夺取。”
冰冷的指令在“它”的意识核心生成,压过了那丝源自底层、关于阿贡画面的微弱警惕。
“它”动了。
步伐依旧稳定,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审慎。手中的骨杖微微抬起,杖端那颗黯淡的眼球,似乎也因那老者的出现而聚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探究的幽光。
随着距离的拉近,老者挖掘的细节愈发清晰。他的动作缓慢而富有某种奇异的节奏感,铁锹每一次撬起暗褐色的泥土,都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没有汗水,没有喘息,只有铁锹与泥土摩擦时发出的、干涩而单调的“沙沙”声。
“它”在距离老者约十步之处停下。
这个距离,足以让“它”那非人的感知,将老者身上的一切细节纳入分析——
那身破旧的中山装,款式古老,布料却并非纯粹的虚幻,带着真实的磨损痕迹;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尽管处于这迷幻之地,却不见丝毫凌乱;最重要的是,老者身上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没有生命气息,也没有怨念或业力,只有一种……沉淀了太久岁月的、近乎虚无的“存在感”。
仿佛他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灵,而是一段被固化的……时光。
老者似乎对“它”的靠近毫无察觉,依旧专注于他的挖掘。他脚下的坑已经颇深,暗褐色的泥土在坑边堆成了一个小丘。
“时候……还没到啊……”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叹息,从老者佝偻的背影处传来。声音苍老、干涩,带着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疲惫,与这葬影林的迷幻氛围截然不同。
“它”的死寂眼眸,微微波动了一下。又是“时候”?那个泣血谷的扫地老妪也说过类似的话。
“初孽”的意志因这莫名的言语而泛起一丝不耐的涟漪。它要的是碎片,不是谜语。
“它”不再等待。
那只苍白的手缓缓抬起,不再是之前的迅猛抓取,而是五指微张,对着老者脚下那挖掘的深坑,以及坑中传来的碎片波动方向,虚虚一按。
一股无形无质、却带着绝对侵蚀与剥离力量的阴寒波动,如同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渗透进那片暗褐色的土地,直指波动源头!
这是“它”吞噬、融合了多种力量后,对能量操控更精微的体现,旨在绕过不可知的老者,直接攫取目标!
然而——
就在那股阴寒波动触及坑底,即将接触到那隐藏碎片的瞬间!
一直背对着“它”、专注挖掘的老者,动作猛然停顿!
他握着铁锹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它”终于看到了他的正脸。
那是一张布满深深刻痕般皱纹的脸,肤色是长年不见阳光的惨白。但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
那不是守墓人死寂的灰白,也不是“它”空洞的死寂。
那是一双……清澈得近乎诡异的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水,映不出任何迷幻的光彩,只有一片纯粹的、冰冷的了然。仿佛他已经看透了这世间的所有虚妄,包括“它”的来历,包括“它”的目的。
老者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它”那抬起、正释放着侵蚀力量的手臂上,然后又缓缓移回到“它”那张与自己(陈守拙)酷似、却毫无生气的脸上。
他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但那弧度最终凝固成一种混合着怜悯与嘲讽的复杂表情。
“强取……豪夺……”老者的声音依旧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响在“它”的意识深处,无视了那些迷幻的干扰,“这般心急……是怕‘醒来’……还是怕……‘睡去’?”
“醒来”?“睡去”?
这两个词,像两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它”意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布满尘埃的锁孔!
“初孽”的意志发出了尖锐的、被冒犯的嘶鸣!它厌恶这种指向不明的言语,更厌恶老者那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
“它”那虚按的手掌,猛地握紧!
渗透进土地的阴寒力量瞬间爆发!如同无数根无形的尖刺,狠狠扎向坑底的碎片!
“咔嚓——!”
一声清晰的、仿佛琉璃碎裂的声响,从坑底传来!
成功了?
不!
碎裂的不是保护碎片的屏障,而是……那碎片本身传出的共鸣波动!在“它”的力量强行介入下,那波动如同被掐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老者脚下那片暗褐色的土地,以那个深坑为中心,猛地荡漾开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泥土不再是固体,仿佛化作了粘稠的、暗褐色的血沼!
一股远比泣血谷那位失败先祖更加古老、更加深沉、也更加……悲伤的意志,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扰,从血沼深处缓缓苏醒!
这股意志,没有怨恨,没有暴戾,只有一种仿佛承载了太多秘密、见证了太多轮回的、沉重的疲惫与……守护的执念!
老者站在荡漾的血沼中央,身形依旧虚幻,却仿佛与脚下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他看着“它”,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怜悯与嘲讽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看吧……”他轻声说,如同叹息,“这就是……你要的‘钥匙’……”
血沼的涟漪中心,一点暗金色的光芒,缓缓浮了上来。
那不是骨头碎片。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表面刻满了与引路骨符文同源、却更加复杂深邃图案的……罗盘。
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固定的方向,而是在微微地、无规律地颤动着,仿佛在感应着某种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的……流向。
“时候未到,强启门扉……”老者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与罗盘指针的颤动隐隐相合,“看到的……未必是归途……也可能是……终焉之景……”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向那悬浮在血沼之上的暗金色罗盘。
“拿去吧……如果你……执意如此……”
“它”的死寂眼眸,死死盯住了那个罗盘。
没有碎片的实质能量感,没有“钥匙”应有的共鸣。这东西,更像是一个……导航仪?或者说,一个……示警器?
“初孽”的意志对这非预期的“收获”产生了强烈的排斥与疑惑。它要的是力量,是拼图,不是这种意义不明的工具!
守棺人记忆深处,某个被加密的、关于“指引之器”的碎片,却在此刻解锁,与眼前的罗盘产生了微弱的关联。
“它”的意识在贪婪与警惕之间剧烈摇摆。
老者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等待着“它”的决定。
周围的葬影林迷雾,不知何时已重新合拢,将这片清晰地带缓缓吞噬。只有那暗金色的罗盘,在逐渐浓稠的迷雾中,散发着微弱而执着的光芒,如同黑夜中最后一盏……指向末路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