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公脸色沉得似要滴出水来，眉峰紧蹙如铁：“方才八百里加急送到宫里——原探得耶律齐在边关只聚了三万兵马，却不想是瞒天过海的诡计。他几日前突然发难，率大军夜袭渡城，二十万铁骑如黑云压境，边关五万兵马简直没有还手之力，让他一夜间连破渡城、玉关、江堰三城。”他喉间发紧，声线微微颤抖，“边关守将赵破穹、霍凛两位将军...皆力战殉国。耶律齐将他们的首级悬于城墙之上，已有三日了。”
“你说...什么？！！”
黎戎和萧远山几乎同时霍然转身，眸光如利剑般直刺赵公公。那边厢原本昏厥的谢侯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头猛地滚动，竟用手肘撑起半身，双目圆睁如铜铃，浑浊的眼球里血丝突突直跳，袍角被他攥得簌簌发颤。
“哐当...”
赵修远忍着剧痛端着府医送上来的药碗，此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药汤撒了满前襟，却也是顾不得了，他一时间声音颤抖的道：“你说，死的守将是谁...？”
……
“阿戎？你在想什么？我们要不要也进宫去看看？”
从摄政王府出来的时候，却见整条街道都被来往的宫人照的灯火通明的，不只是摄政王府，周遭住着的皆是朝中重臣，显然都接到了宫中的传召，各家院子里头都燃起了灯烛来，甚至有的臣子动作快的已经架着马车往宫中去了。
姜暖之看了一眼身侧魂不守舍的黎戎，到底没忍住叹了口气。
黎戎堪堪回过了神，侧头看向姜暖之，顿了顿，大手在她乌溜溜的头顶的轻轻抚了抚：“别担心，我没事儿。”
“饿了吧？今日还没吃东西，喏，先垫垫。”
说罢，黎戎收回了看向马车外头的视线，回头来，捏碎了一个松子来，将拨好了的一小把松子给了姜暖之。
“阿戎，玉关...怎么这么熟悉？哦，对了，是此前出现疫情的地方吗？我记得，皇上下旨，还让我和驰蘅去整治时疫...”
姜暖之恍惚间想起来，不觉拧起了眉头。
黎戎眸子中黑雾暗了暗：“是啊，玉关一向多灾祸。记得你的方子，解了玉关的燃眉之急。”
说着，黎戎睫毛轻颤了一下：“尚且年幼时，我也在玉关城打过此生最艰难的一战。”
姜暖之听了话转身好奇的看他。
黎戎抿了抿唇：“当时玉关城已经被围困了十几日，军中早已弹尽粮绝。援军迟迟未到，粮草也全无音讯。正是艰难之际，当时的城守林御林大人带着百姓筹集粮食，他的夫人带着妇人们在城墙处给军中将士熬煮米饭。举全城之力，生生扛过了十七日。”
“后来呢？”
“后来仍旧没等到援军，但是我摘下耶律无极的首级，北鞑君心溃散，玉关便是也堪堪守住了。”
黎戎说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眸子中是浓厚的无尽的，似乎看上一眼便是已经觉得难受的哀伤。
“阿戎...守住了城，不是好事儿吗?”
“是啊，当年我也是这般想的，绝对劣势下，大战中拿到了对方的首级，我当时欣喜若狂。如今尚且记得当日玉关城中的欢呼，百姓们拿着锅碗瓢盆，热热闹闹的敲了一整夜，大家喜极而泣，相拥痛哭，庆祝着这般得来不易的劫后余生。”
“只是，玉关城百姓众多，还尚且留有性命庆祝的，不过半数。可笑我大军，战死竟然还不如死的多。林大人的夫人怀有身孕，也被波及，在那场战役中，母子双亡...独独留下了林大人一个。”
黎戎声音里头带了几分颤抖：“如今，想来他如今已是花甲之年，城守早两年便是换了人，我流放期间见过他一次，他带着玉关城百姓的野菜包子给我，还叮嘱我要好生照看自己。
尽管新来的城守视他如仇，瞧见他便觉如鲠在喉，处处为难。他仍旧塞了一大包银子给我。还说，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那片土地上，他永远都不会离开。”
不知怎么的，姜暖之莫名鼻子一酸。
所以，如今玉关城被北鞑攻破，老大人该是何种心情？
有那么一瞬，姜暖之竟然有些不敢深想。
黎戎兀自摩挲了下手上的点心，出了神：“玉关城土地富饶，种的菜自带鲜甜，百姓们也是挨过饿的，他们见面似乎总是问上一句吃了没。
只是，玉关的点心做的不甚好吃，但是野菜包子真真是一绝。这么多年，仍旧忘不掉，我其实也惦念着那一口...”
说话间，一转身，便是瞧见姜暖之红着鼻头，一时间怔楞了下：“是我不好，说起这些不甚开怀的往事，让阿暖伤怀了。”
姜暖之吸了吸鼻子，看着面前还在对着自己浅笑的黎戎，抿了抿嘴，到底轻轻靠在了他肩上。
马车本来挺宽敞的，姜暖之之前和临春两个在马车上的时候都坐在一面都还有余量，这会儿黎戎这个大块头和她两个人在车里，瞬间就显得马车有些拥挤了。
“阿戎，你想去玉关吗？”
姜暖之声音里头带了几分鼻音，她听着都觉得难过，阿戎亲身经历着的心中又是何种滋味？
如今，几代人世世代代的守着的玉关城，如今被贼寇占领，他又是何种滋味？
姜暖之想起来都觉得不舒坦，黎戎呢？曾经作为大景守护神的他，又是什么滋味？
黎戎此时被姜暖之靠着，通身僵硬，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
又想起阿暖刚刚的话，其他漆黑如墨的眸中暗了暗，下意识的低头向着姜暖之看过去。此时只能看见姜暖之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两人近的似乎脸颊上的绒毛都能看清楚。属于阿暖身上特有的夹杂着药香的幽兰香气映入鼻端，好似浮躁的心绪都平和了几分。
下意识的伸手揽住身侧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手指控制不住的微微用了些力气，将人整个护在怀中。
“阿暖，我会留在京都护着你和孩子们...”
林老大人的覆辙，他不要走。也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