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星的天空从未如此沉重,花房外的世界已成焦土,黑红色的虫群遮蔽了恒星的光芒,而玻璃房内的时间却仿佛被凝固在这片宇宙中。
星期日将虫母紧紧拥在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祂纤柔的身躯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不放手,”他的声音沙哑,耳羽因激动而微微张开,“在你消失之前,我一刻都不会放手。”
虫母依偎在他怀中,异色的眼瞳望着花房玻璃上蜿蜒滑落的浑浊雨滴,明明蠹星已经成为过去,为什么雨还在下呢?
祂能感受到星期日胸膛下那颗心脏剧烈搏动,那是祂爱着的生命韵律,如今却要为祂的消亡而狂跳。
更深的,是祂小腹中那微弱却坚定的律动,三个月了,这个孩子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必然。
那是祂与星期日在爱意最浓烈时交融的产物,是繁育力量在祂体内最自然而然的表达。
繁育命途的力量在祂体内织就温床,一个崭新的灵魂正在缓慢成型,这是祂的第八个孩子。
虫母的手悄然覆上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但祂能清晰地感知到,一个名字正在命途之上被镌刻,一种呼唤即将通过精神网络传递给祂所有的血脉。
拜兰提尔·欧西德·阿里曼迪,秩序之泪,繁育之子。
如果时间再久一点的话,这孩子本应拥有最纯粹的未来,继承星期日对秩序的执念与祂对生命的爱,成为新纪元里第一颗真正自由的星辰。
虫母闭上眼睛,祂的精神触须早已在精神网络的边界筑起高墙。
所有的呼唤,所有的共鸣,所有新生命诞生时的喜悦,全部被拦截在星期日所能感知的范围之外。
祂的王虫太心软了,星期日会为了一只受伤的星间鸟停留,会为了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叹息,会为了陌生文明的悲歌而落泪。
这样的他,若知道他们之间有一个孩子正在孕育……
“你在想什么?”星期日低声问,手指轻抚虫母的脸颊,“你的眼神,像在告别什么我永远不知道的东西。”
虫母抬眼,对上了王虫那双盛满痛苦与爱意的金色眼眸。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祂的声音轻柔得像叹息,“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你,在成为星神之前,在背负这一切之前,我们会怎样?”
“我们会相爱,”星期日毫不犹豫的说,他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抵上虫母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到你,爱上你。”
虫母笑了,那笑容里掺杂着星尘般细碎的悲伤,是的,他们会相爱,而这正是问题所在。
因为爱,星期日会选择追随祂踏入地狱,因为爱,星期日会在知晓真相后选择更艰难的道路,因为爱,这个尚未诞生的孩子会成为计划中最大的变数。
星期日一定会想方设法保全祂,哪怕这意味着整个计划的崩盘,意味着所有牺牲前功尽弃,祂一定会徒劳的想尽各种办法,试图找到另一条路。
但这是不可能的,就如同古兽的世代终结一般,繁育也终将逝去,星神们也都将成为这片寰宇存续的基石。
虫母的手在小腹上轻轻摩挲,三个月,太短了,繁育的子嗣需要足够多的时间将灵魂与肉体完全锚定。
三个月,胚胎刚刚成形,意识尚在蒙昧,这孩子的名字虽已刻入命途,但那脆弱的魂火还无法脱离母体独立存在。
如果现在强行分离……
虫母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繁育之力,在孕育状态中,祂的力量达到巅峰,命途的权柄如日当空。
这正是执行抹除的最佳时机,也是唯一能够承受寰宇法则反扑的状态,但代价是,这个孩子将与祂一同死去。
所以,虫母不会告诉星期日关于这孩子的事。
“星期日,”虫母轻声唤他,手指描摹着他耳羽的轮廓,“你知道的,从我们相遇的那一刻起,结局就已经写好了。”
“我不接受那个结局。”星期日的声音在颤抖,但他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仿佛只要这样逃避着,感受着虫母的存在,他就可以继续拥有祂。
虫母的异色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不知道为什么,祂突然想起了阿哈说的话,爱是意志为繁衍编的骗局。
可祂从未骗过星期日,至少在这份感情上,祂给出了自己能交托的全部。
“我爱你,”虫母说,这句话在花房里回荡,比那噼里啪啦的雨声更清晰,比恒星炽烈燃烧的光芒更耀眼。
星期日的眼眶红了:“那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虫母打断他,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唇上,“所以我必须把你带入死亡……我的死亡。”
这句话像一柄冰冷的匕首,刺入星期日的胸膛,他明白虫母的意思。
为了让他成为那个执行抹杀的人,为了让他能在繁育消逝后继续前行,为了他能成为新秩序的建立者而不被旧日的爱所束缚,祂必须让他亲手结束这一切。
“可你要让我……杀了你。”星期日的声音破碎不堪。
“是救赎,”虫母纠正道,祂的手握住星期日的手,引导他触碰自己的心口,那里正跳动着微弱而规律的脉搏,“你将在这里,贯穿这颗罪恶而脆弱的心脏,用你的手,抹去我存在的根基,救赎,我的灵魂。”
星期日的手在颤抖,他能感受到虫母体内那浩瀚如星海的力量,也能感受到那份力量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全新的生命韵律。
但那份感知太微弱,微弱到他以为那只是自己过度悲伤产生的错觉,可当他想继续与那份感知产生联结的时候,却只触到一片空白。
“你就不怕我恨你吗?”星期日咬着牙说。
“没关系的,”虫母微笑,那笑容温柔得令人心碎,“我允许你恨我,但我也知道,当你走过足够漫长的岁月,当你看到我为你们争取来的未来时,你一定会理解我的选择。”
雨声忽然变得密集起来,花房外的世界被黑红色的虫群遮蔽得严严实实。
但在这看似脆弱的玻璃建筑内,那一点微弱的光源依旧亮着,像是宇宙中最后一盏不肯熄灭的灯。
虫母感觉到小腹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悸动,那是繁育的新生在向这个世界发出第一次问候,也是最后的告别。
祂的精神网络中,所有子嗣的意识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的哭泣。
毕亚斯的空缺还在那里隐隐作痛,而现在,一个永远不会有名字被呼唤,永远不会有记忆被珍藏的小小存在,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祂哥哥们旁边。
“时间快到了,星期日。”虫母轻声说。
祂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能量已经要达到峰值,丝丝裂缝开始逐渐从祂的心脏顺着血管向全身蔓延,那是命途圆融前最后的震颤。
星期日紧紧抱住祂,仿佛要将这一刻刻入永恒:“再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亲爱的,”虫母捧住他的脸,第一次用如此亲昵的称呼,“看着我。”
星期日抬起眼,被他一直强行压在眼底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星期日,你要记住我的样子,”虫母说,异色的瞳孔中倒映着星期日布满泪水的脸,粉雾弥漫开来,萦绕在二人身侧,“记住我爱你胜过爱我的命途,胜过爱我自己的存在,记住,这份爱不是骗局,不是工具,也不是物种延续的诱因……”
祂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加轻柔:“它是自这片寰宇诞生以来,最不必要,也最真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