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任看着他这副模样,眼角抽了抽,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是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吐出,仿佛将心中积郁了许久的千斤巨石也一并挪开了。
不用打了……
不用在战场上和李严将军刀兵相向了……
这结果,比他能想到的任何一种都要好。
一时间,张任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叹。
“哈哈哈……”赵云终于忍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如释重负的张任,又瞥了一眼捶胸顿足的张绣,笑声愈发爽朗,“元皓先生,真神人也!”
田丰的预言,一字不差!
赵云催马上前几步,对杨怀道:“刘季玉能以百姓为重,深明大义,云佩服。既如此,还请杨将军带路。”
“将军请!”杨怀侧身让开道路,做了个“请”的手势,“关内粮草辎重,皆已封存,请将军点验。大军远来疲惫,将士们可入关暂歇一晚。”
“歇个屁!”张绣一听来劲了,驾马凑到赵云身边,兴冲冲地说道,“师弟,别歇了!咱们赶紧去成都,我倒要亲眼看看,那刘璋是不是真的这么识时务!万一这是个圈套,半路又变卦了呢?”
赵云也正有此意,便对杨怀点了点头:“将军心意我等领了。我等须即刻赶赴成都,完成交接,以免迟则生变。”
说罢,赵云便下令大军进关,只取了部分粮草,片刻也不停留。
杨怀看着这支军容严整、令行禁止的大军,心中暗自感叹,刘璋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
从白水关到成都,这一路简直不像征伐,倒更像是一场武装巡游。
每到一处关隘城池,不等先锋军的战鼓擂响,城头便早早换上了降旗。
城门大开,当地的守将、县令领着一众官吏,捧着名册地契,恭恭敬敬地等在路边,那场面比迎接大汉天子还隆重。
葭萌关、涪城、绵竹……一路畅通无阻。
“他娘的,憋屈!”
张绣骑在马上,把手里的虎头湛金枪舞得呼呼作响,却连个试枪的靶子都找不到。
他看着前方又一个跪地迎接的官员,只觉得浑身力气没处使。
“师兄,我这枪头都快盘出包浆了,连点血腥味儿都闻不着!咱们这到底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收礼的?你看他们笑的,比咱们还高兴!”
张任闻言,只是摇了摇头,目光却越过那些卑躬屈膝的官吏,望向了更南方的成都。他的心,随着距离的缩短,一点点悬了起来。
终于,成都那巍峨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还未等大军列开阵势,城门前的景象便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黑压压的一片人,从城门口一直延伸出来,文官武将,按品级排列,皆身着朝服,静立等候。
为首一人,面色蜡黄,身形微胖,正是益州之主,刘璋。
他的身侧,是满脸喜色的赵韪,和神情复杂的黄权。
而在武将的队列中,张任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李严。
他还是老样子,身姿挺拔,面容刚毅,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落寞。
看到赵云的帅旗,刘璋深吸一口气,领着身后百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黑压压的人群,如被割倒的麦子,伏倒在地。
“罪臣刘璋,率益州四十一州郡文武,恭迎赵将军!愿献出益州牧印,归顺陛下,以求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刘璋的声音带着颤抖,他高高举起手中的一个紫檀木盒,里面装着的,便是象征着益州最高权力的州牧大印。
整个成都城外,鸦雀无声,只有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
张绣看得目瞪口呆,他捅了捅旁边的赵云,压低了嗓门:“师弟,这就……完事了?这也太快了吧?我裤子都穿好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赵云没有理他,翻身下马,缓步上前。他没有立刻去接那方大印,而是亲手将刘璋扶了起来。
“刘州牧深明大义,以一州百姓福祉为重,云,佩服。”赵云的声音沉稳有力,让人心安,“天下一统,百姓安康,此乃陛下夙愿,亦是州牧今日之功。”
一番话,给足了刘璋面子。刘璋本已灰败的脸上,总算挤出了一丝感激的笑容,连连躬身:“托陛下洪福,托陛下洪福……”
赵云接过大印,顺手交给了身后的田丰,随后侧身一让,朗声道:“请!”
刘璋连忙做出请的手势,亲自在前面引路,迎大军入城。
进城的路上,人群缓缓而动。
张任鬼使神差地脱离了队伍,朝着武将队列中的李严走去。
李严也早已看见了他,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复杂。
张任走到他面前,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抱拳躬身,低沉地开口:“李将军……别来无恙?”
李严看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说不清是自嘲还是欣慰的笑。
“公义,许久不见。你这阵仗,可比我当初给你那枚都尉官印时,大太多了。”
一句话,让张任的脸瞬间涨红,心中百味杂陈,又是惭愧又是酸涩。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将军,我……当年不告而别,辜负了将军的知遇之恩,实在……”
“行了。”李严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这道理,我懂。”
李严上前一步,重重地拍了拍张任的肩膀,那力道,让张任的身子微微一震。
“我只是没想到,我李正方看人的眼光,竟然这么准。”李严看着他,眼中带着几分真实不虚的感慨,“可惜啊,看准了,却没留住。你若真在我手下当个都尉,那才是屈才了。”
听到这话,张任心中积郁已久的巨石,轰然落地。他眼眶一热,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再次抱拳:“将军若不嫌弃,今晚,末将敬将军三杯,权当赔罪!”
“哈哈哈!”李严终于朗声大笑起来,驱散了所有的沉闷和尴尬,“三杯哪够?你小子如今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大军的先锋!我不过一介降将,要喝,就得你请我喝个三天三夜!”
“好!一言为定!”张任也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两人并肩而行,随着人流,走进了那座再也不需要用刀枪去征服的雄城。